特别是项骜，就这么睁着眼睛，眼泪唰唰的往下掉，和老杆一起的前尘往事一瞬间全部涌上心头，那个自己最好的兄弟，那个为了让自己活而毫不犹豫以死为代价的兄弟......
俗话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他是个骨头断了都不带吭一声的铮铮铁汉，可这件事却是最大的伤心处，每每思及无不是锥心之痛。
郑父也差不多，丧子的悲恸也在这一刻也让眼眶一酸，热泪滚滚而出。
项骜拭去泪水，双膝一弯行了大礼，并道：
“老杆为了救我死在了‘四相公寨’，您是他的生父，理应受我一拜！”
“快起来快起来！！小项你快起来！”郑父见状赶紧伸手去搀，等把人拉起来了，才道：
“你为了给他报仇经了几生几死我都听说过，杀我儿子的仇人也都尽丧你手，能做到这些，我不仅不怨你，更得敬你是个英雄！郑杆还在的时候只要对我提起你就佩服的五体投地，我想如果我能年轻三十岁，赶上了当年那个情形，我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可是您当年为什么一声招呼都不打就走了呢？我后来赚了点小钱，想找您都找不到。”
“你们这些孩子，我看哪一个都会想起他，我受不了这份痛，只能躲起来。”
项骜点点头，然后仰着脸将新的泪水压回去，并道：
“我理解，我理解......那您现在一直在开车吗？”
“嗯，修车铺赚的钱不够贴补家用，听说这个能赚钱，把铺子里的零七碎八全卖了才换了辆三手专用车。”
这边有心再掏点钱过去，但想到以郑父的脾气肯定不能接，便忍住冲动，道：
“要不您带我去您家一趟？这次我记住在哪了，以后我常来看您。”
对面思索了片刻，点点头，道：
“好，不过你可别嫌弃。”
“您哪里的话，我怎么会嫌弃。”
二次上车，这一通七拐八绕，一口气跑到了即将出市的一处地界儿，那里高低错落全是各种歪七扭八的自建平房，住在里面的则都是不比郑父好到哪里去的穷苦人，职业也是五花八门，反正都是社会的最底层。
对项骜来说，映入眼帘的第一印象，可以说比自己以往见过的最穷最破的地方都要更胜一筹。
“这些是附近的村民建的，然后租给我们，很便宜，像这样一个小房子，一个月二十几块的租金，只是条件肯定艰苦了点。”郑父道。
这边应承着下车帮忙把人扶下来，然后将轮椅推进破门之中，因为阳光直射的原因，能看到屋内有几道光透过屋顶钻入屋中，这说明顶是漏的，赶上下雨天，那外面下大雨，屋里就得下小雨。
项骜知道这不是不想补，是身体实在不允许，请人又得花钱，只能忍着了，于是自告奋勇道：
“我看您这屋也该修缮一下了，等会儿给您忙活忙活。”
“这多不好意思，你来了好没请你吃顿饭，哪能让你干活儿呢。”
“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您家就是我家，我给自己家干活儿这不正常吗？”
项骜说干就干，他的动作有多麻利自不用说，这种平房想爬上房顶也根本不用梯子，徒手上去如探囊取物，而怎么修补房顶的办法也有的是，毕竟在Gcp里深造可不是白学的，全世界各路野外生存中怎么搭建防御防雨防风保暖的庇护所都是必修课，所以运用上这些手段，身边最简单的材料也能化腐朽为神奇，忙活了不到四十分钟，一共五个窟窿，全给补了个密密实实，不管阳光还是雨水，都别想再不请自来了，而且还经久耐用。
拍着手正要道一句“完事了”，平房的后门处传来一个女声：
“大伯，家里来客人了吗？”
“对，来客了，是郑杆以前的同学！”
待这个声音的主人出现在面前时，项骜略微一怔，因为眼前的姑娘也坐着轮椅，不过倒没有像郑父那样这么严重，两条腿尚在，只是明显很久不能使用了，肌肉萎缩导致那就是两根骨头挂着皮而已，看着不比台球杆粗多少。
而这女孩他也认识，名叫郑春花，是老杆的堂姐，长得水灵漂亮，虽然因为家境原因没法和城里那些光鲜亮丽的美女比，可底子却是很好的，哪怕是穿着最朴素的衣着，毫无粉黛的素面朝天，也能让人过目难忘。
记忆中她有两条又粗又亮的麻花辫，高高的梳在头顶两侧，用两根鲜红的红布头绑着，每当走路时便会一上一下的晃动，宛如两团窜动的火苗。
不过当年郑春花身体健康，怎么也成了今日模样？
项骜之所以对这个女孩印象深刻，除了相貌出挑之外，还因为曾经被赵佗开玩笑要撮合两人到一起，但毕竟只是玩笑话，各方各面来说都不合适，所以只成了一句笑谈，但两人的关系因为老杆在而相当不错，又因为她年长一岁，所以这边一直以“春花姐”称呼。
“骜子，好久不见。”郑春花一看是他也很惊讶，不过随即便如此打招呼道。
“是好久了，我——”
项骜下面的话没有说出来，因为她知道不论怎么讲都有些尴尬，所以主动道：
“我去做饭，今天你是客人，得多做几个好吃的。”
“那我也去买点。”
这边说着，不顾郑父的劝阻，将人推进屋内安顿好了，转身就走。
出了门跑了好远才找到一处小市场，买了不少熟食又在一家经济实惠的小饭店里订了几个舍得下料的硬菜，等一起带回来时，配上郑春花做的，便把客厅里那张陈旧但宽大的自制木桌子全给摆满了。
席间，他道：
“看来我出国的这些年，发生了不少事。”
郑父一口喝下这边买来的酒，点头道：
“是啊，春花的父母，也就是我的亲哥哥和嫂子，三年前出车祸都走了，这孩子当时也在车上，侥幸逃过一命但把腰给撞坏了，下半身截瘫，变成和我一个模样，她无依无靠只能到我这里，然后我们两个‘半拉人’就这么相依为命。”
项骜听着，但脸上的表情却不自然的抽动了一下，似是为了确认，又用眼睛扫了一下郑春花的腹部，不过并没有马上开口提及，只是作恍然大悟状：
“原来是这么回事......您和春花姐也太不容易了。”
“日子是不好过，不过春花做饭好吃，我这几年都养胖了。”郑父说着自顾自的“哈哈”笑了起来。
但这边看着他那张饱经风霜，没有一点多余脂肪的脸，是怎么也笑不出来。
菜过五味之后，郑春花去刷洗盘子碗筷，项骜本想接手的但他没有，因为现在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得去做——
趁着前者不在，这边在郑父面前坐定，收起了方才聊家常的口气，而是很严肃的问道：
“郑伯，您给我说句实话，您家里是不是除了生活以外，还碰上别的什么难事了？”
郑父起初还笑盈盈的，听闻此言忽先是一愣，随后面色就僵住了，半天后才道：
“哪有，这日子除了紧巴了点也没啥了，非要说还有什么的话，那也就是我俩都是没了腿的残疾，这平时自是多有不便，不过我已经过了几十年这种日子，早习惯了，只是可怜春花，年纪轻轻便成了这副模样，我现在还能偶尔听到她半夜偷偷的哭，但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对面说的恳切，若不是已有了十足的把握，项骜都觉着自己会放弃了，可既然不是这样，就要将话挑明——
“您不用瞒我，我都看出来了。”
郑父这次没有发愣也没有立马回答，而是似是回到了当年作为一名海军陆战队尖兵时的敏锐，定定的瞧着他。
这边则以更加犀利的眼神回视，这种目光碰撞了片刻，前者稍稍挪开了半分，接着深叹了一口气，道：
“先说说你都发现了什么吧。”
“春花姐的肚子里，是不是有娃了？”
这话说的郑父明显额角上的肌肉都跳了一下，然后顿了足足一分钟才道：
“月份还很小，你怎么看出来的？”
“如果她双腿健全我估计是看不出来的，但她坐在轮椅上浑身都清瘦的很，唯独那里有微微的隆起，然后直觉告诉我是这么回事。
而我的直觉，一向错不了。
她这个情况能身怀有孕，不太可能是你情我愿的自由恋爱吧。
所以现在我想说的是，春花姐是不是被人欺负了？”
“小项，你的话......未免太直白了点。”
“看来我猜对了，那我就要帮忙解决问题，为了效率高一些，只好直来直去。
郑伯，咱俩都是军人出身，您应该能理解我的意思。”项骜道。
郑父用力眨了眨眼，然后朝着里屋还在洗涮餐具的郑春花道：
“春花，我和小项出去走走，你洗完了赶紧歇会儿！”
“好嘞！”一声清脆的女声回复道。
项骜没有说话，只是起身绕到后面推着轮椅出了屋，一直走到距离平房相当远的一棵大杨树下才停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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