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有色天的极光变成了渐变的粉紫色。
不夜露本来想找梦魔单独聊聊，没想到他没在房间。
明明做了好久的心理铺垫，才鼓起勇气敲门……不见也好。
不夜露叹气。
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有些轻松，又有些失落。
像沙利叶说的那样，沙利叶相信她，梦魔也逐渐能相信王。长久以来的相处是有价值的，他们已经建立起了基本的信任关系。
但她的估计还是出了岔子。
之前所做的一切，包括中场游戏的牺牲，都还不足以让梦魔彻底放心。
梦魔本身就是个疑心病很重的人。更别提，如果自己出了任何差池，梦魔就会因此遭遇危险。
难怪他会那么生气。
是感觉被背叛了吧。
梦魔当时恼怒又失望的眼神，是她从未见过的。
不夜露不禁抓住胸口的衣服。
那里还在泛着苦。
诚然，为了游戏，为了活下去，有些风险不可不冒。
但是......她并不想因此失去梦魔。
夜晚的有色天是一场热闹的盛典，比起白天充满梦幻和童话般的色彩，晚上的灯火和人声被放大，更加充满活力。
魔法师和游商们在半空摆起了摊位，也有魔药、魔法面包的试吃摊，甚至有一些街头表演，以及城市联合改造活动，向大家征集想要在有色天增加的服务和设施。
“尝尝有色天烤龙肉吗？”
“游商好物！来看看了喂——！”
“朋克教会设计投稿处欢迎您——！”
横竖无事，不夜露逛了起来。
刚吃过晚饭没多久，等下再看看小吃吧！
来到饰品摊，不夜露左右看看，注意到一个点缀小珠子的发饰。
哇，真可爱！
泛着奇妙蓝紫色的发夹，上面堆叠着淡粉色、中间有着花形虚影的宝石。宛如一团绽放的星云，带着自宇宙滑落而来的生命力。
不夜露下意识的摸了摸口袋。
糟糕，没带钱包......
胡子拉碴性格豪爽的男店主笑道：
“您真是好眼光！这是用有色天盛产的海螺珠和玉贝板做的新品！”
“它在夜晚能发出淡淡的荧光，还有保养头发、提升运气和姻缘的作用，特别适合你这样的姑娘！”
不夜露摆手尬笑。
“哈哈，谢谢您，不过我——”
一个人影突然挤了过来。
“买了。多少钱。”
听到那个声音，不夜露不由得一僵。
“一个银可！谢谢惠顾！”
那人拒绝包装，将发夹接过，轻轻别在了不夜露发间。
一旁的男店主吹声口哨。
不夜露猛的低头，支吾着道:
“让你破费了，谢谢你......”
没想到是梦魔。
他怎么会在这里！
被梦魔无声的注视着，不夜露心头激荡。
明明想见他，如今真的见到，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准备好的草稿忘得一干二净，更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
深沉的眼扫过不夜露，梦魔背过身子。
“跟上。”
不夜露乖乖的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均是无言，一直走到了中心广场处。
这里正在举行篝火舞会。
大家没有穿着正式服装，都是一身家居服、休闲服，随意扭动着身子。还有和自己的魔物一起跳踢踏舞的，气氛温馨又热闹。
火光照耀着笑意与快乐，烟火和乐队为他们点缀。
高处的dJ挥手送上一道绿光。
“特别曲子要来咯——！大家找好搭档啊！”
“哈哈哈哈敢不敢对单身狗友好一点！”
“嘿，来，我把珠珠借给你！”
“这也太矮了......也行，看我漂浮术！”
“你们这不是跳得很好嘛！下届舞蹈大赛就让你和它上！”
人们笑闹着结伴走近篝火。
梦魔停下脚步，不夜露也跟着站定。
她没发问，只是安静的看着对方的背影，看着他的黑色风衣被染上几分火焰的暖黄。
梦魔突然回过身子，向不夜露伸出了手。
他的手指白皙又修长，微微有几分颤抖，像是述说着不安，又像是害羞，但却固执的等待着回应。
“跟我过去跳一曲吧。”
不夜露正欲伸手，又蜷缩了手指。
“不、我不会......”
现在的她不是露妃丝，真实的她更不曾学过这些。
“不会也行。”
梦魔强硬的拉过她，走向人群。
两人找了个空位，dJ的音乐也在此时响起。
“滴滴滴！本首特别曲子的功效是——变成心目中的自己！”
“看看你的舞伴有怎样的变化吧！”
伴随着人们的惊呼，场中众人都发生了改变。
有变成毛茸茸的猫咪的。
有一身家居服变成华丽公主裙的。
刚才那只名叫“珠珠”的魔物，也变成了俊美的男子造型，把它的舞伴闹了个脸红。
“哈哈哈哈哈——！”
大家的笑声差点掩盖了音乐。
不夜露伸手打量自己。
然而，眼前的场景过于震撼，她浑身颤抖，血液倒流一般生冷。
正要抽出手，却被梦魔用力抓紧，怎么也拉不开。
“放、放开我——！”
不夜露几乎快要哭出来。
别看她。
不要看她这个模样！
“哎呀，那个女孩......”
“哇，有点瘆人耶......”
周围人投来好奇的眼神，间或有人窃窃私语，让不夜露更加羞耻。
她依旧穿着连衣裙，那还是在墨菲斯的时候，梦魔给她买的。但暴露在外的部分，却是灰白色的、细长的骨头。
伸手抚上脸颊，那里也是一丝血肉也不剩，徒留坚硬的冰冷。
空荡荡的眼窝。
丑陋的牙床。
光滑的头盖骨。
啊、啊......
自己竟变成了如此骇人的模样。
变成了一具已经死去的、虚无的、什么都没有的——
骷髅。
是啊，这不就是她的模样吗？
不夜露牙关颤抖，无法出声。
谁都厌恶她、忌讳她！
谁都不会喜欢她，不会爱她！
可怖恶心的模样被暴露在众人面前，肮脏的本质被所有人亲眼所见。
她拼命埋低脑袋，缩起身子。
“别看我……”
梦魔，大家……别看她......！
“冷静点。”
梦魔捧起不夜露的脸。
他的双手正紧贴着不夜露的面骨。
这种感觉太过刺激，像是直接触及灵魂，触及到了最深层的她。
不夜露一个哆嗦。
梦魔俯身靠近，专注的凝视着她。
那漆黑的眼窝深处，分明就是不夜露带着泪光的漂亮眼睛。
她正在哭呢……
“没有什么可怕的。”
梦魔说:
“对我来说，你就是不夜露。”
明明模样没有改变，梦魔的眼睛却亮了起来。
不夜露泪眼朦胧，望进他眸中一片星海。
诶？
梦魔的视力恢复了！？
不夜露马上明白了。
是吗，心目中的自己......梦魔的确一直想要恢复原来的模样啊。
不夜露为那双眼感到震撼。
她从来没有想过，梦魔的眼睛会这样好看。
是隐含星辰的蓝砂石，是闪烁细密金芒的宙海。睫毛眨动，半遮半掩之间，透出迷蒙的妖艳之光。无数流星落在其中，飞舞徜徉，永不坠落，更会将眸中之人的身影尽数包裹，尽数吞噬。
那绝对不是人类能有的眼睛。
失去眼白和瞳孔，仅仅留下无情无欲的美，甚至让人心生恐惧。可同时，这是最为优秀的匠人才能打造出的工艺品。
不夜露下意识的低头。
她没法再看下去了......
“别忘了你答应过，要和我跳舞。”
梦魔扶住不夜露的腰，另一只手抬起她的手骨。
“开始吧。”
暂时忘记自己骷髅的模样，不夜露颤颤巍巍的迈开脚步。
“哇，对不起！”
踩到梦魔了！
“没事，放松，跟着我。”
梦魔的动作流畅优美，他扶着不夜露，在温柔的拉扯和牵引中，引导着她。
不夜露终于慢慢跟上节奏。
“很好，就是这样。”
不夜露转了个圈。
“啊……”
下一个步子是——
梦魔轻拉一下，将她搂过。
“别低头，看着我。”
“嗯……”
不夜露脸色涨红，却听话的抬眼。
梦魔依旧戴着那张面具，看似阴森邪气，但他的手心却正在融化，如他低垂的眼眸，似是柔情。
一片恍惚之中，不夜露宛如陷在云端。
浑身发热，又轻飘飘的。
她没有自己的意识，只是跟着梦魔的带领。但同时，她又能无比清晰的感知到对方。
身体各处都在品味着他的体温、他的存在。
指间和舞步的交缠中，不夜露的呼吸灼热。心中被不知名的情绪挤满，高昂着叫嚣。
明明如此紧张，明明如此悸动，明明不清楚这一切的答案......
不想停下。
不愿放开。
她好像……醉了。
梦魔的手，是这样的感触吗？
和他的距离，有这样近过吗？
时间像是暂停，过往如同消散，两人在这样特殊的空间里，达成了某种暧昧的共识。
众多光芒在夜空中璀璨无比。
染上色彩，白色的骨架也不再单调。
黑翼死神与骷髅共舞的画面，怪异而美丽，荒谬却动人。
周围不再议论这对搭档，只是静静的看着，为他们留出空间。
仿佛跨过不该跨过的界限，让被生死隔阂的羁绊和缘分相连，化作浪漫的奇迹，让人不禁……想要相信什么了。
追逐着梦魔的视线，跟随着他的温度，不夜露慢慢放松。
不知何时，她的唇边挂上了一丝微笑。
梦魔眯起眼睛。
面前的骷髅女孩正在逐渐恢复。
血肉攀爬生长，使她变回了本来的模样。
心变得充实，所以找回了自我吗？
梦魔注视着她。
总觉得......不夜露有些不同了。
是因为自己终于能放下偏见、正视她的模样？还是因为那个发夹？
一贯清浅的人儿，此刻正被隐约星辰包围，散发出魅惑又甜美的雾气。水灵的眼睛带着迷离般的紫色，她嘴唇粉嫩，笑容羞涩，让人心生怜爱。
一切都那么清晰，又那么朦胧，像是星云孕育出的一场梦。
梦魔不禁屏息。
和不夜露的相贴之处，有些不对劲的酥麻，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脸和耳朵也在发热。
明明最早在梦家那次，他还因这接触而感到异样。但如今，竟是在怀念那时的感觉吗？
指腹擦过女孩细嫩的肌肤。
摩挲间，梦魔感觉到了对方的轻颤。
她的呼吸敏感的起伏，因为自己......而起伏。
要是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要是能一直看着她，感受她的变化就好了......
头又开始隐隐作痛，熟悉的嚎叫响在耳边，梦魔竭力压制着它。
不是的，不夜露不是那个人。
她是——！
一次并不好看，更算不得正式的舞会，是两人求而不得的心愿，也是一场终究要落幕的剧目。
音乐渐渐小了下去。
不夜露在尾声中率先苏醒。
……她还有必须要说的话。
“沙利叶已经说过我了，对不起。”
她咬住嘴唇，垂下脑袋。
“我做了危险的事，让你也差点受我连累，真的很抱歉。”
不对。
不是因为这个！
梦魔有些气恼，却突然松开眉子，叹了口气。
“我弄痛你了吧。”
不夜露愣了下。
什么？
梦魔看她。
“我是说，之前你回来的时候，我把你弄痛了吧。”
不夜露脸红。
原来是说那个拥抱。
“啊，嗯......”
回想起那时，梦魔的力气确实异常的大。
不夜露能清晰的记得那种疼痛。
但是、并没有觉得讨厌。
她知道那是梦魔的情绪作祟，其中藏着的是梦魔热烈的心。
“我的情绪会影响你，我也答应过你会尽量控制，但这次没有做到，是我该说对不起。”
勾起一个苦笑，梦魔道:
“我没想到，我会为了你的安危如此担心。”
担心到完全无法压制，连沙利叶的能力都安抚不住。
明明可以不管不顾，或是压榨她的价值，让她成为胜利的垫脚石，可自己竟然会心生犹豫......
这是他第二次为别人如此动摇吧。
梦魔的语气像是自嘲，又像是放弃了抵抗。
“我想了很久，我到底是在在意什么。”
“现在，我有答案了。”
他摘下面具，露出一张苍白却精致的脸。
舞会结束，所有的舞伴都在相互致礼。
他也俯下身子，将唇轻轻落在不夜露手背。这个吻蜻蜓点水般倏忽离去，却留下了滚烫的痕迹。
“！？”
不夜露脸颊绯红，哑口无言。
礼毕，梦魔始终没有放开手。
他凝视着她，眸中星光熠熠，真诚如起誓。
“不是因为你是王，而是因为你是你。”
“我所担心的，就是站在我面前的你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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