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宋樾听见马超的提议，立即答应了。
说实话，如果不是没有别的地方好去，他之前也不会想着在家里加工这些气球。
毕竟他们家实在是太小了。
现在得到马超的邀请，虽然还不知道他家的具体情况，但是以马超这一天多表现出来的性格看，如果他家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想来他也不可能主动提出邀请的。
“我们都走了等会爸钓鱼回来会不会又要说啊？”虽然对于马超的提议，宋石榴也很心动，不过想到昨晚上宋永泰那黑沉的脸色，以及宋梓在一旁的幸灾乐祸，宋石榴还是有点担心他们要是一起走了，宋梓那个告状精又要在她爸面前说他和樾娃子的坏话。
见宋石榴这么说，宋樾也知道她是在顾虑什么。便很不屑地轻声说：“三姐，你就是天天在家当使唤丫头，也一样要被说。再说了，我们又不是出去耍，这都要翻小话做脸色，那也就没有必要再顾忌了。”
宋石榴一听，也觉得宋樾说得对。
再说了，家里又没有多余的零花钱会拿给她，她肯定要抓住机会给自己多挣点零花钱啊。
心里打定主意，宋石榴便催促宋樾和马超一人抱起一口箱子向外走，她则是留在后面关房门。
不过在将房门关上前，宋石榴又装模作样地对宋梓大声叮嘱道：“大哥，我和樾娃子今天都要忙，中午就不回来了。午饭要麻烦你煮一下，再把剩菜热下哈。妈的饭二姐肯定会回来拿，你就只管等爸吃完饭洗下碗。”
“你烦不烦啊！要走赶紧走！！”宋梓被宋石榴故意地大嗓门给气得差点从床上跳起来。
听见宋梓气急败坏的吼声，宋石榴立即关上房门。
骑上车，追上宋樾和马超后，她终于忍不住恶作剧得逞后的兴奋，“哈哈哈——”地大笑了起来。
看着这样生机勃勃而又孩子气的宋石榴，宋樾也笑着无奈地摇了摇头。
照这样下去，三姐肯定再也不会成为上一辈子那个因为长年给人洗脚按摩而显得面容疲惫眼神麻木的三姐了吧！
宋樾在心中暗自想着。
三人骑着自行车，很快便进入北门，穿过后北街，上南街，出南门，进入下南街。然后又在快要出下南街时，进入了一条仅容两三人错身而过的小巷。
这条小巷的路面是由青砖铺成，因为岁月的侵蚀，早已显得残破而陈旧。自行车轮碾压在路面上，会让骑在车上的人感到一跳一跳的迟钝感，很是不舒服。
小巷两边的房子也是由青砖垒砌而成的两层斗拱青瓦的老式建筑，风格有点类似徽派建筑。身临其中，会让人有一种穿行在岁月长河中的厚重与肃穆之感。
“这房子看着有点像旧社会地主老财的房子啊？”又穿过一条巷子后，看着前面还在往前骑着车的马超，宋樾在后面扬声打趣地问。
“嗯，这一片的房子原本是一个马姓大财主家的。不过后来分给了潼县最早建立的火柴厂和面粉厂。”马超在前面情绪莫名地回答。
顿了顿又说：“不过我不住这里。”
宋樾却并没有看出马超脸上一闪而逝的犹豫，只是扬声说：“好，你在前面带路吧。”
三人又骑了一会，眼前豁然开朗，竟是已经穿出了那一片前大财主家的院落，进入了一条可以通过两三辆大卡车的街道。
不过这条街道的尽头却没有路，只有几间房屋。
所以严格来说，这应该也是一个大院落。
不过这个院落两边的房子显然建造得更加的精致。虽然只有一层主体和半层阁楼，却是飞檐斗拱，雕梁画栋的好一派富贵人家模样。
比如那支撑飞出来的阁楼的石柱子，上面就雕刻着五福与四瑞；还有那木质窗棂，也雕刻着君子四德。
“我咋感觉这个房子更像是大财主家的房子啊？”看着眼前这些即使已经被岁月打磨得光华内敛了的房屋，宋樾和宋石榴都忍不住发出了灵魂的质问。
转头看到宋樾和宋石榴那圆瞪的双眼，马超用一只手挠了挠头说：“嗯，这是马家主家当年居住的房子。”
“马家？谁啊？我没听说过。”宋石榴一脸的问号。
“你说马家？不会是四几年时捐了大半家产支持革?命的那个马家吧？”宋樾的眼睛瞪得更大了，他想到了春节前两个月时在报纸上看到的那条新闻。
“嗯，就是那个马家。”正说着，马超就在一间双开门的房屋前将车停了下来。“到了。”
“哦，哦哦。”宋樾听见马超说，才收回被惊得离体了的心神，随口应着，也将自行车停了下来。
宋石榴也将自行车停了下来。不过她显然没有听过潼县马家的事迹，所以还是一脸懵懵地小声询问宋樾：“樾娃子，那个马家是啥意思啊？”
不过宋樾却不想现在跟宋石榴讨论与马家有关的事情，毕竟这应该是马超的伤口。所以他只是小声地对宋石榴说：“别问，下来再跟你说。”
“进屋坐吧。”这时马超已经将房门打开，并拉开了电灯开关。他显然也听到了宋石榴和宋樾的小声交谈，将两人让进房间后，便面色平淡地说：“宋樾，没啥好避讳的。我既然决定带你们过来，就并不在意提起那件事。”
“哦，好。”听见马超这样说，宋樾也知道自己和宋石榴在后面的小声说话已经被马超听到，不免一时有点讪讪的。
而宋石榴虽然也已经猜到了这个关于马家的问题可能有点不太好的地方，不过还是压不住内心的好奇不住偷偷地打量马超。
马超看了看宋石榴那瞪得圆溜溜的大眼睛，还有宋樾那一脸的尴尬，不知怎么的，他心里那股自从那件事发生后就肆掠不去的沉郁情绪好像突然就消散了一般。
或许，只有直面那件事，自己才能活成人样子吧？
马超在心里这样想着，便缓缓地开口说了起来。
“刚才宋樾只说了马家在四几年时捐了大半家产支持革?命，却没说现在之所以有很多人知道马家，却并不是因为那段历史。”
“啊？”见马超突然要给自己讲宋樾不让自己打听的事，宋石榴感觉又是惊奇，又是有点不好意思。
“相信你已经猜到，我就是马家的那个唯一的后人了。”马超却没有再看宋石榴，只是目光淡淡地看着房门外的天井说：“我的祖爷爷的爷爷，曾在清时的皇城任三品官职，到了祖爷爷的父亲时，因为时局太乱，所以举家迁回了祖籍潼县。这一大片房舍，其实都是在祖爷爷的爷爷时建造的。祖爷爷的父亲带着家人回到潼县后，除了开办了一个火柴厂和一个面粉厂应对家族里的开支外，就是看书绘画度日。在这样一个偏远的小县城，即使是在那样烽火连天的年月里，日子也是过得很是逍遥惬意。”
“不过在那样的年月里，又咋可能真正地存在一方净土呢？”
“后来内?战彻底爆发，我们潼县也乱糟糟的了。当时的执政政府眼看局面越来越不利，就开始到处敛财。甚至还把主意打到了当时很有声望的我祖爷爷的头上。”
“不过那些人却不知道，早在内?战彻底爆发前，我祖爷爷就将家里三分之二的家产支援了革?命党派这边。所以等到那些人来搜刮马家时，只得了一点残羹剩饭。”
“不过我们马家经过那一遭后，却也就剩下了这一大片的房子，以及那家火柴厂和面粉厂了。”
“后来解?放后，我爷爷又做主将这两个厂子捐给了政?府，等到再后来的那段动?荡时期，我爷爷又将除了这个主院之外的所有房子都捐给了火柴厂和面粉厂。”
“也因为这样，这个大院的房子才一直被我们马家保留了下来。”
“不过因为我们的房子属于文物类建筑，所以在当初确立这些房子的所有权人时，同时被规定我们家不能买卖这些房子，也不能为盈利出租出去。如果有一天马家没有继承人了，这些房子也将变更使用权人为集体性质。”
说到这里，马超的神情由之前的恍惚变成了冷漠。
“也就是因为这样，我们马家虽然坐拥这样大的一片院落，日子却并不是很好过。”
“而我爸……也许是从小当惯了少爷，所以后来去单位干活总是干不好。”
“可能也是因为这样，他在单位的日子应该并不是很好过……”
“在我有记忆以来，我爸就有很多的坏毛病。酗酒，赌博，懒惰……更糟糕的是他特别喜欢打人。”
“随着家里日子越来越不好过，他的那些坏毛病也越来越多。”
“……他除了打我，最喜欢的就是打我妈……”
“我妈是在火柴厂上班，据说家里的祖上就是帮我祖爷爷家的。”
“所以我爸的心里其实是很看不起我妈的……他就是个垃圾！”
“他看不上我妈，却又不许我妈跟他离婚！”
“他老是打我和我妈，我妈就一直坚持要离婚，他不同意，我舅舅就找了个机会想揍到他同意……”
“……”
“我不知道当时是怎么回事，只知道他失手打死了我舅舅，又伤了我外婆，后来我妈就发疯了，直接将他给捅死了……”
“我外婆在那个垃圾被我妈捅死后，也跟着断了气……我妈可能是觉得对不起外婆和舅舅吧，跑外面喊人报警后，也直接自杀了。”
“就是这样，这就是关于马家的故事。”
虽然将整件事讲完，马超那漠然的脸上早已爬满了泪水，但是他的心里却是真正地生出了一抹释然。
那个伤害他和他妈妈的人再也伤害不了他们了，而那个一直努力保护他的妈妈依然活在他的心里。
虽然舅妈因为无法面对那件事而选择了带着表弟去了外地，虽然这一大片院落只余了自己，但是他终于自由地活着了不是吗？
既然这是妈妈拼了命给他挣来的，那他就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
想到此，马超将目光转向早已目瞪口呆的宋石榴和一脸神色莫名的宋樾——虽然自己才跟他们认识一天多，但是他们让他看到了活着的希望，也让他看到了人性的善良——或许，这就是妈妈想要自己看到的希望吧？
?——?
注明：翻小话，是作者家乡对于背后告状说坏话的一种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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