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目睽睽下，林识一瞬赧然，又是捡筷子，又是扶椅子，才重新站直了身子，郑重其事地举起了酒杯。
“罗婶，罗叔，李褒。”林识逐一喊完，正想正式道谢，眼前不自觉浮现郑春美落海溺水的场景，不由一阵后怕。
劫后余生，真是万幸...
一路走来不易，遇事良多，温暖亦多。
外婆渐渐退成了天真孩童的模样，而她不得不摆出老成持重的模样，为其遮风挡雨护周全...
林识望着身旁正大快朵颐的郑春美，心安之余仍后怕。
她眼眶一瞬泛红，笑着哽咽：“我真的...特别特别感谢你们，我敬你们，谢谢！”
说着，她还怕诚意不够似的，深深地鞠了一躬，起身仰头喝完了一杯后，又倒了满杯。
“要不是你们，我...我和外婆...我们...”她喉咙里像堵了棉花，怎么也说不下去，只得又深深鞠了一躬。
李褒眼看着她又要作势干杯了，连忙伸手想拦。
然而...没拦住。
她已经仰头又是一口闷，连一口菜都未压，就又倒上了满满的一杯。
李褒看得心头直紧，到底是没在社会酒缸里熏泡过，这酒喝得也太实诚了，每杯倒满也就算了，还杯杯不洒水不养鱼...
眼看着林识又想要豪饮一杯了，李褒眉宇轻蹙，迅速起身一拦，笑着开口：“诚意谢意统统都收到了，再谢下去可就见外了啊，大家说是吧？”
“是是，都自家人，喝个高兴，把谢挂嘴边就太客……”罗叔笑着应和，却不料被罗婶暗中踢了一脚。
“话说这么说，不过敬酒三杯是惯例嘛，你看这倒都倒了...”明白人罗婶扫了一眼李褒，又向林识笑着挤眉，示意那满杯白酒...
林识一瞬领悟，“那我先干为敬，感谢罗叔罗婶的热情款待！”
她正要举杯，手中却一空，一转头，正好看到满杯白酒已被李褒吞进了肚。
“你...”林识有些愣怔，心口那堵墙上的青瓦似乎又松了几分...
“正好口渴，借我喝点。”他随口胡诌，咧嘴一笑。
“好！”罗婶率先拍手称快，杵了杵罗叔的胳膊，笑着揶揄道：“看嘛，遇上对的人，小池塘也能变成大海量，对吧，小李。”
李褒望了一眼林识，笑着应了声：“是。”
林识耳边轰隆一声，直发烫，连忙坐回了位，埋头吃海鲜，以掩饰波澜起伏的心情。
罗婶笑着起哄，饶过了皮薄的小姑娘，却没放过皮实的小伙子，逮着李褒打开酒门的胃，频频敬酒，拜托他以后多帮忙牵线紫菜买卖。
正聊得起劲时，罗婶一拍脑袋，差点忘了最初喊他们回家的目的，就是为了让罗叔操作手机，把林识多付的一千元给转回去。
没想到罗婶还记着这事，林识多次推脱还是犟不过“取财有道”的夫妇俩，她扫了一眼满院紫菜，毫不犹豫地开口：“婶，我正好要买些紫菜！”
罗婶一顿，面露喜色，客气道：“那你一下也吃不了那么多啊？”
“吃吃也很快的，我外婆最爱吃紫菜了，是吧？”林识连忙杵了杵正在认真吃紫菜牡蛎煲的郑春美。
“啊？”郑春美懵懂抬头，听清重复了一遍的问话后，想了想，认真地回答：“不是啊。”
“……”林识朝罗婶尴尬笑笑。
郑春美敏感地察觉到气氛不对，顿时有些不确定了，疑惑地问林识：“我最爱吃紫菜吗？”
林识无法当场给她解释此时“最爱”里的含义，只能换了个说法，对罗婶解释：“我外婆喜欢喝紫菜蛋花汤。”
谁知郑春美还较真上了，努力回忆许久，又接连吃了好几口紫菜，满脸严谨地纠正：“舌头记得最牢了，最爱吃紫菜的那个，真的不是我。”
林识欲哭无泪，她想稍微还点人情，咋就这么难呢...
她正想法子打圆场，就听郑春美沉顿着突然出声：“但我记得...有个人是最爱紫菜的。”
“他...他是谁啊，谁呢...”郑春美用力回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急得猛拍额头。
林识见状态不对，连忙提起了近些日子频频被提起的名字：“阿忠？”
“阿忠？”郑春美机械式地重复着，突然激动地开口：“对，对，是阿忠！他最爱紫菜！”
“阿忠是谁？”林识试探性地提问。
“我爱人啊。”
郑春美笑着脱口而出，倒让林识心安了几分，她特别怕外婆连刻骨铭心的爱人忘了，那离慢慢忘了她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林识一眼扫到紫菜，不由突发奇想，把桌上各种做法的紫菜都夹了一点给郑春美再品尝。
试图通过她最为敏感的舌尖味觉，刺激脑部记忆，多加引导，让她联想回忆更多与之相关的人和事。
这还是她最近从阿尔茨海默症交流论坛里学到的，里面经常有阿尔茨海默症患者的家属，会发布一些自己的护理心得经验。
郑春美听话地吃起了紫菜，时而舒展，时而蹙眉。
罗婶了解情况后，热心地带着她们上天台看紫菜田，想帮助唤醒一二记忆，随后她又贴心地离去，留出私人空间。
郑春美一看到波涛汹涌的大海，像是有了阴影般，立马捏住了鼻子，怎么也不肯放，把自己的脸都给憋红了。
“我们站在地上，没有掉进海里，有空气可以呼吸，不会呛到水。”林识努力解释，边使劲掰开她的手，边夸张地演示着大口呼吸的模样。
郑春美将信将疑，尝试呼吸了几口，才放下了僵持的双手。
“我是不是掉到海里了？”
“不是。你是自己跑进去的，为什么呢？”林识总算找到机会追问了。
郑春美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地反问：“我脑子傻掉了？”
那模样煞是可爱，可她心里却多了另一份担忧。
阿尔茨海默症患者在退化到中晚期阶段时，会产生幻听、幻觉、幻嗅等幻象...
明明前阵子旅途上的所见所闻所历，让外婆看起来好转些许，她以为至少能稳住病情了，甚至不切实际地幻想过奇迹降临、外婆痊愈...
犹豫许久，林识还是问出了盘旋心中已久的话：“外婆是在海上...看到了什么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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