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识没力气说话，没力气流泪，没力气思考。
她把所有的力气，全耗在了郑春美身上。
面对一成不变的茫然，她竟有些习以为常，这就是麻木的感觉吗...
林识静静地站了一会儿，才木然地走上前去，吃力地扶起郑春美，艰难地重回卫生间，开始新一轮的困难清洗...
她的动作愈发熟练，但煎熬的心却一沉再沉。
在日复一日的坚持里，她每天努力教着吃饭、穿衣、如厕、行走，这些简单到再简单不过、也困难到难于上青天的事。
她不过是想，让外婆可以像普通人一样，至少像一个人那样、活着。
可每当太阳照常升起，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连带着她，也被困在了时间里...
她不想知道，那块藏在脑海里的橡皮擦是如何施法的。
她只知道，她自己也快被橡皮擦给磨没了...
麻木机械的动作下，林识一点一点清理着郑春美，涂抹、冲洗、擦干、穿衣...
犹豫再三，她还是拿出了群友建议的成人纸尿裤，终究还是替郑春美穿上了...
漫长的一天终于过去了，郑春美呼呼大睡时，林识也早已身心俱疲，可怎么辗转反侧，都无法入眠。
她索性重新打开了手机，点开李褒的头像，看着悄无声息的对话框发了一会呆，又打开了返老还童互助群，看看群友们吐槽倾诉。
其实，她近期心情太过忧虑沉重时，也常常在群里求助交流，还结识了几个比较投缘的群友。
从他们那里，她也了解到外婆现阶段可能会出现的退化行为表现，比如忘了如何吃饭穿衣、突然随地如厕，又或者动作慢慢僵化、行动难以自如...
可真当残酷的现状摆在眼前时，她仍难适应，或者说打从心里，不愿接受。
热心群友们各提建议，有人安慰着：还是放宽心躺平吧，不然一直这样提心吊胆，一天天磨着，一年年耗着，正常人都早晚有一天被逼疯。
有人提议道：尽量找到让“海默”感觉舒适的方式吧，虽然他们也不懂什么叫舒适，只要他们有情绪波动、有情感反应，就一种种方式轮换着来，直到完全失去感知...
还有人认为：家属也是人，要照顾病患没错，但也不能完全失去自己的生活，如果实在照料不下去，经济条件又允许的话，要不试试送去专业养老机构吧。
一位名叫【鸭鸭】的群友接连回复了三条。
【我个人经历表明，送养老院是明智之举，并非不孝，只是对方权衡试错后，找到的一条生路。】
【我以前照顾我爸，每天都崩溃大哭，还患上了抑郁症，差点闹得整个家都散了。】
【自从把我爸送到专业老人院后，我感觉彼此的生活质量都得到了很大提高，那边有同伴朋友、有专业的护理人员，我们可以每天抽时间去做陪伴，既照顾好了老人，也解放了自己。】
一句句话，统统砸进了林识的心坎里。
如此感同身受，林识原本就在风雨飘零的信念一下就动摇了。
未经犹豫，她的手指已快于大脑，迅速在群里问了一句：“请问哪里有这类专业机构可以推荐吗？”
很快，那位鸭鸭添加她为好友了，对方自我介绍是鹭城人，还热心地介绍了亲自走访过的各个养老机构，并细心提醒各个注意事项。
林识深受启发，连连道谢，逐一记下，还彼此交流了不少心得感受。
关上手机后，林识望着床头月光，更难入眠了。
念头一起，再难平息。
养老机构、专业护理、解放彼此、提高质量...
她再度打开手机，连夜搜索了解起各个专业养老机构，最终还是初步锁定了鸭鸭所提的天颐养老院，就是专门接收失智或失常老人的。
鹭城...
离这很近。
林识纠结了好几天，在历经一次又一次无望崩溃后，终究还是动了身。
她带上郑春美，驱车前往鹭城，直奔天颐养老院。
前台接待人员说话轻声细语的，脸上始终带着温柔的笑，体贴地接待引导着，给林识留下了舒服自在的第一好印象。
林识像一位给幼儿考察幼儿园的大家长，牵着郑春美的手，逐一参观着温馨舒适的老人院。
明亮的光线、整洁的环境、宽敞的走道、多功能的活动室、干净的餐厅，还有随处可见盎然的花红树绿，让人一眼就觉得心情开阔。
有护理员，可以随时随地提供专业细致的照料。
有医生，老人难免有些头疼脑热的，可以提供更及时全面的动态治疗。
有营养师，根据不同老人的身体状况，每天搭配不同营养均衡的饮食。
还有很多来自各地的、各有故事的伙伴们...
林识一眼相中，时不时转头问郑春美感觉怎么样。
郑春美时答时默，一路也都在左看右望，似乎在考察陌生的新环境。
她此刻正站在活动室的一角，望着墙上手绘的碧海蓝天、白浪沙滩、帆船灯塔，似乎对这面墙感兴趣。
“住在，这里，喜欢吗？”林识放慢语速询问。
隔了很久，郑春美才答了一句：“好。”
林识不知这声“好”，是在答应要住下，还是表示喜欢，她潜意识里自动理解为外婆是不排斥住在这么美丽又舒适的环境里的。
像怕自己后悔了似的，林识当场交了一笔不菲的定金，选了一个充满阳光的朝南房间。
紧接着，她又带郑春美赶回万家老别墅收拾行囊。
林识体会到了送孩子去寄宿学校的心情，把一件件衣物叠好、一样样洗漱用品归好，整齐地装入行李箱。
清点整理过程中，林识不断想起养老院客户经理的再三强调，老人虽然失去了认知，但他相信他们的内心仍存在情感反应，只是他们不懂如何表达。
所以，无论老人是否听得懂，都一定要努力让他们理解：把他们送入养老院，并非抛弃，并非置之不理，而是为了让大家更好地生活，千万不能让他们觉得自己是被骗来关进去坐牢的。
林识收完行李，尝试跟郑春美沟通，她用浅显易懂的方式，解释了好几遍，终于看到郑春美面带微笑，点了点头。
果然，外婆也一定很喜欢那么好的环境和照料方式吧。
林识为惴惴惶恐的内心寻了一个心安理得的借口。
然而，到了入住那天，还是频频出幺蛾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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