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帝明显知道戚先生有意放水，也亲自问了个问题：“朕想要贾谊一般的能臣贤士，但天下熙熙，皆为利来，你对此有何建议？”
谢潇短暂思索之后，答：
“千金市骨，近悦者来，若想招贤纳士，儿臣不建议去远方招揽，一切只需要向内求，用大渊的自己修为去吸引明臣，善待贤臣，能人贤士自会闻讯而来。”
这个回答中规中矩，帝王再一问却增加了难度：
“捭阖者，天地之道。捭阖者，以变动阴阳。四时开闭，以化万物。”
“谈谈你对捭阖之术的理解。”
谢潇思绪陷入记忆中，稍加思索之后答：
“故与智者言，依于博；与拙依辩；与辩于要；与贵于势；与富于高；与贫者利；与贱于谦；与勇于敢；与过于锐，此其术也，而人常反之。”
“捭阖之术，用通俗的话来讲就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一旁的谢珏掀起眼皮，倒是有些诧异，显然也没想到这位七弟对这般艰深晦奥的东西也有所了解。
渊帝又道：“你对此有什么认识？”
谢潇再答：
“于统治者而言，此法不适合大面积推崇。因为捭阖是叫人朝秦暮楚、唯利是图之的阴谋学论，于穷苦出身的百姓而言，安居乐业，发些小财，传承家业便好，如若天下人各个都腹黑狡诈善用权谋，那大渊必定内忧外患，不战而溃。”
这看似是一个简单的问题，实则包含了谢潇对处世之道，权谋智慧，性格弱点的试探。
渊帝神色微变，心中显然也表示认同。
捭阖之术是一种处理复杂关系，应对复杂局面的能力，是上位之人和政治家需要的智慧，但百姓却不需要。
国家和统治者要的，是老百姓生活在听话乖顺又富裕的生活环境，而不是凡是人人都要抢夺，趋利避害的社会。
渊帝又问向一旁的戚先生：“先生以为，朕这七皇子学问如何？”
“的确令人刮目相看。”戚先生品了口御茶，半晌方才幽幽道：“七皇子本就天资聪颖，悟性极高，但缺乏持久热情，如若能改掉了浅尝辄止的毛病，来日必定是大渊朝政坛的一颗新星。”
戚先生此话引起了在场几人不同的内心思考。
八皇子谢谦：七哥好厉害，这些东西我都还没弄懂呢。
太子谢珏：从没见这厮翻过书，莫不是吃了十全大补药？
帝王最后说道：“唯天下之至诚方能胜天下之至伪，朕想不到，小七出身皇家，且还年纪轻轻，竟也有这般锐利和长远的眼光。”
谢潇拱手，将恭维的话说得天花乱坠：“这都是父皇与戚老师教得好。”
站在一旁的谢砀气得脸都绿了。
这位七弟怎么回事，平时连课都不上的人，又怎么会懂得这些东西？
捭阖之术晦涩难懂，有些人难以理解如此精妙的交际策略，甚至都有走火入魔的。
这位七弟才只有十七岁，为什么会答起来却是一副笑吟吟，早就融会贯通的样子？
更可恨的是，竟然连戚老师和父皇都对七弟赞赏有加？
谢砀觉得难以理解。
“父皇，七弟能答出题目不过是歪打正着罢了，您再出个难点的，定能戳穿七弟假学识的真面目！”
渊帝方才脸上还有一丝欣慰，此刻又瞬间黑了下来。
“你身为兄长考了末等，面无一丝愧色，还见不得弟弟成绩超过你，竟还来这里一同攀咬你太子兄长，你难道不懂，朕百年之后，你也是要靠着你太子兄长养活的？”
谢潇发现，帝王原先是不喜谢珏的，甚至在明皇后和四皇子一党的撺掇下，甚至还动过易储的念头。
但最近通过几件事，渊帝对三哥的印象好像已经改观了许多。
“父皇明鉴，儿臣受天下百姓恩养，并不受太子恩养！”谢砀再次跪下苦苦哀求：“七弟平时根本没有读过书，儿臣打死都不能相信七弟能考第一，‘他’不可能每次都有这么好的运气，儿臣不服！”
谢砀如此，便是彻底将这位太子得罪死了。
谢潇也不服输，上前一步对着他呲牙怒瞪：“那你如何才能服？让我把这个第一的成绩让给你，或是将我的头割下来给你表示我没有作弊，才算心服口服？”
谢砀也面对面吼道：“父皇和戚老师有意护着你，要不我出题，定能考倒你！”
谢潇也是少见的怒气横生：“你是我的手下败将，你凭什么出题考我？你要考我便考，你算老几？”
“我是你兄长！”谢砀理所当然道。
谢潇也不甘示弱：“我没你这样的兄长！”
“够了！”这两个儿子从小吵到大，渊帝听到两人如今都十七岁了，吵架时还是谁都不服谁的时候，就觉得聒噪心烦。
“老六，你还不知错？”
谢砀毫不避讳他对谢潇的厌恶：“学艺不精是儿臣的错，但儿臣就是见不得这个伪君子好，‘他’整日言辞闪烁，躲躲藏藏，定是心中有鬼！”
谢砀的话再次印证了，他丝毫不知谢潇女扮男装和并非皇室中人的事实，谢潇更是将心都放进了肚子里，这次吵架一定要发挥好。
“你若说我有愧，你可曾对皇祖母……”
一束摄人的寒光扫过来，她看到了谢珏略含警告的眼色。
是了，事情还没查出来，不要随便诬告引人戒备。
她顿了下，改口道：“天下人都道天家人相处和睦，你假仁假义侍奉皇祖母，如今又来破坏我们兄弟们之间的感情，你是何居心？”
“都给朕住口！”御案被人拍得一震。
伴随帝王一声怒喝，殿中正吵得不可开交的两人霎时停止，一同跪下请罪：“父皇息怒。”
“老六，朕若是你，定然会羞愧难当，连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的。今日就到这里，你今后回去给朕老老实实读书，莫要再出来生事了。”
“父皇！”谢砀不服气，仍旧在据理力争。
帝王对这个心胸狭隘，亲情淡漠的儿子有些失望，“把他轰出去！”
谢砀攀咬七皇子与太子勾连不成，自己还惹得一身骚，就算谢砀可能会因此失了宠，也改变不了渊帝心中认为七皇子实际是一个饱读诗书之人的事实。
殿中逐渐恢复平静之后，帝王眉头微蹙，又叫其他人都退下，只留了七皇子一人留在御书房。
夜幕逐渐降临，金碧辉煌的御书房在宫灯的映照下色泽更加璀璨。
御案后边坐着身量高大的的渊帝，纵然保养得宜，但五十多岁的他，岁月还是在眼角处留下了斑驳的印记。
下头只有谢潇一人跪着，她清瘦的脊背直直挺立，细软的腰肢尽管遮在厚重繁杂的皇子袍服里，远观仍然修长而匀称。
“说，你到底都隐瞒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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