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城的早上，晨光熹微，就算气候再如何温暖，依旧是有些寒冷的。
江安依旧在进行着他每日的“功课”，清理着自己所租住的房间门口的字迹。如果不能及时清理完成，一天天过去，恐怕这些威胁的字迹会越来越多。虽然江安自己不会在意，但最终还是无法向房东交代的。
他已经是一个正在迈向人生暮年的老男人了，但精神依旧很好，四肢强健有力，虽然看起来有些颓废与疲惫，但手中的活计不停，精神头依旧很好。
奋力地忙活着手里的活计，这时候隔壁房间的门打开了，一个睡眼惺忪胡子邋遢的年轻男子从门中走了出来。那人穿着睡衣，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刷着牙，眼神朦胧地看着江安。
江安只是抬起头向对方投去一个眼神，就当是打过招呼了，而后继续埋头做着自己的事情。
那人名叫刘波，是江安的邻居，在江安的概念里，他是一个读书人，只不过是一个不太成气的读书人。
虽然搬过来的时间还没有几天，但通过周围邻居、社区工作人员以及和刘波的几次简短交谈，江安仍然在自己的心中成功地给他勾勒出了一个模糊的轮廓来。
似乎是为了躲避什么，刘波才来到这座县城定居的。
五年前，刘波在北京工作。名校毕业给了他很好的底子，让他非常顺利地就进入到了年轻人们口中的某座“大厂”工作。可是，在一轮裁员潮中，据刘波自述，他感受到了某种危机感，而后毅然辞职，更换了自己居住的城市，来到了这座县城，准备充实自己的大脑之后，再度回到那座名利场当中。
这一充实，就是两年。
为什么说刘波是一个读书人呢？因为昨天某次不经意地一瞥，从刘波半掩着的门缝当中，江安看到了他房间里那堆积如山的诸多书籍。书层层叠叠地堆积在刘波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仿佛都要漫溢出来了一样，而他也不收拾，任凭书籍散放着，好像那就是他期望的样子。
再加上聊天的时候，刘波口中时不时地就蹦出些“黑格尔”、“亚里士多德”等江安听不懂的词汇，更让江安对这个年轻人心生些许敬畏来。
毕竟，兴旺村历来就是尊重读书人的。
但今天，江安却没有多余的时间能用来搭理这个读书人。虽然今天也起得很早，但对他今天要去做的事情来说，时间已经有些来不及了。
但就在江安低头忙活着手里的事情，想要早点出门的时候，刘波却罕见地踱步过来，开始和他搭话了。
“江大叔啊……”这一副还没睡醒的嗓子，莫名地呈现出一种慵懒的声音来，“你不是在外面惹了什么人，才来这里住的吧？”
江安一愣，匆忙地解释道：“没有没有...我们农村人哪儿有什么仇家啊？要是真有仇家我就躲回老家去了……”
“那是怎么回事？感情上的事儿？”
“没事没事，可能是老家的事儿，我这几天尽快解决。”
“好吧，别波及到我们就行。”
有得没得说了两句，嘴里叼着牙刷，刘波溜溜达达地走回了自己的屋子里，也让江安松了口气。
多少年来，江安，或者说老江都是一个不愿意给别人添麻烦的人。这些天遇见的这些事情，尤其是自己所做的事情动了某些人的蛋糕之后，那些仍隐藏在暗中的人对他的明晃晃的威胁，让他自己心里都逐渐地没底了起来。
可自己又能做什么呢？自己在明，他人在暗，自己却又没有把对方揪出来的能力，一切就只能按照目前的进度进行下去，直到矛盾爆发的那一天，他才能真正地去尝试着解决。
当那一天来临之前，一切只能顺其自然。
叹了口气，也清理好了门上的这些红色字迹，老江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就裹紧了衣服下楼，向着自己今天的目的地行去。
只是老江没有发现的是，在他走上街道的时候，刘波从房间的窗户里探出头，轻轻地看了他的背影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一本书被刘波留在了阳台上，似乎是他存在过的痕迹。
那本书的名字，是《纯粹理性批判》。
沿着熟悉的道路，没有花费多长时间，老江就来到了县城大集这里。县城和村里不同，因为人多，并且附近十里八乡的人们都会来这里赶集，所以每天都有集。
其实这块地就是县城里几年前的小型农贸市场，只不过几年过去，县城里的人流量越来越多，政府才把这里开发成了赶大集的地方。
大集不是每天都有的，一周最多两天，其他时候都是小集，人不算多，却也能把这里挤满一半。
今天是赶大集的日子，江安也明白，今天可能是自己取得最明显成果的时候，于是他也十分卖力。
先去大集门口的地方找人取了自己早就放在这里的条幅和桌椅，而后江安就拖着自己的桌椅和条幅走进大集，直到出口的地方才停下，他准备把自己的小摊位摆放在这里。
毕竟，自己只是来宣传的，而不能耽误大家赶大集的目的与性质。
很快，桌椅板凳摆放完整，横幅拉开，上面明晃晃地写着几个大字：江豚巡护队招募。
再在桌面上放上一个本子和一支笔，江安的摊位就算完成了。
其实，老江会写的字并不多，他能写出来的字也很丑，放着本子和笔，其实是为了让愿意参与江豚巡护队的人来填写自己的信息，而后老江自己等到大集结束之后、愿意参与的人够多了之后，再自己去联系对方。
对此，老江已经做好了扎根县城、打好第一轮“攻坚战”的准备。
毕竟，县城大集上的人是最多的，也是最有希望用最快的速度找到足够人的机会。如果回到兴旺村，像他最初那样挨家挨户地去询问，真的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完成这种工作。
江安的摊位很简陋，但就在这摊位刚刚摆好没多久，在大集中人来人往的人流当中，就有一个人走了出来，向着他的摊位走过来，询问起了江豚巡护队的事情。
“老兄，你这江豚巡护队，是个什么东西啊？”
来人看起来年岁比江安还长，已经是一头白发里面夹杂着些许乌丝的样子了。
江安看到这人过来询问，赶忙热情地回答道：“咱们县城附近的江水里，不是有江猪吗？江猪就是江豚啊。但这几年吧，江猪越来越少了，政府也给了扶持政策，就让我拉起一支队伍来，和咱们县城里的渔业局对接，做一些保护江豚的事情。”
“哦？政府有扶持？”听见这件事，那人的眼神瞬间精明了一些，“那...是不是也有钱啊？”
“这个...”说到这里，老江眼神暗淡了一瞬间，但是连忙说道：“有的有的，就是具体能有多少还没定呢，这还要等领导们开会决定。”
“还没定啊，那就是不一定能不能有了？”那人说完这话，看向江安的时候忽然一愣，而后又赶忙询问道：“等会啊，老兄，你是不是前阵子报纸上报道的那个老江？就是江安？”
“是我啊！你认识我？”眼见着对方似乎认识自己，老江不由得欣喜了起来。他正想着和对方热络热络套套近乎，却见到对方仿佛躲避瘟神一般地匆忙走开了。
“不了不了，我还是算了吧……”
眼见着这个从人流中出来的人迅速走回到人流当中去，老江颇有些颓丧地坐回了椅子上。不过颓丧只是一瞬间的事情，类似的颓丧他这几天已经遇见过好几次了。
很快，江安就再度打起精神，微笑着看向正在赶大集的人们，期待着有人向他投来好奇的目光。
毕竟万事开头难，毕竟任重而道远，江安知道事情不可能一蹴而就，但只要人仍在努力，铁杵都能磨成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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