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二嫂出狱那天，手里死死捏着那封休书。
远远瞧见了我。
……
我和郑知南在街面上闲逛，打发时间，刚逛到新开张的一间胭脂摊子，摊主是个眉目清秀的女子，她见到郑知南时，脸有些微红。
我觉得，我的白菜被人惦记了。
刚要拉着郑知南离开，齐二嫂便失魂落魄地撞了过来。
我心里一惊，转头就想走。
可到底没走得了，仿佛，她是故意来寻我的，我后悔不该和郑知南出现在这条街，我心里挺怵齐家这位二嫂的，尤其是近身搏击，十个我加起来也不是她的对手。
她拦住我的去路。
我抬起眼皮，瞧着她肿的像核桃一样的两只眼，莫名想起了从前，我也这般哭过，当真是孟姜女哭倒长城般惨烈，可瞧着齐二嫂丢了半条命的模样，我心里酸涩。
忽然，齐二嫂一把拽住我的手，险些把我胳膊从身体扯下来。
她目眦尽裂，语气却温和得仿若呢喃：
“他不要我了对吗？娘也不要我了。”
“你们骗我。”
“我是不够聪明，可你们骗我，你们骗我，说我丈夫死了。”
我忍着剧痛，试图宽慰她，可一时觉得无论什么话，也略显苍白无力。
良久，我语气艰涩：
“齐，姑娘，你回娘家吧，把这里的一切都忘了，换一种活法。”
这么长时间了，我还不清楚她姓什么。
齐二嫂苦笑一声，一向性子刚硬的她，眼泪却止不住往下掉：
“三弟妹，我是孤儿，离了齐家，我没有家了。”
这句三弟妹，让早已脸色铁青的郑知南，再次黑成锅底，声音极冷：
“松手。”
我不能让二人现在起冲突，我赶紧按住郑知南，让他别轻举妄动，我相信只要齐二嫂一用力，我就没有胳膊了。
我轻声安抚她：
“齐二嫂，他们怎么会不要你？只是暂时生你气了，不如你先去找找大嫂，到时候妯娌俩带着齐小三，去找老太君，她肯定会原谅你的。”
我本以为，齐二嫂是个实心眼的，没想到，我这番话，引得她冷笑一声。
忽然出手。
一只手掐住我脖子，一只脚踢向郑知南。
我在齐二嫂面前，就跟小猫似得，郑知南擅长箭术，可近身搏击一向不是他的长处，被齐二嫂骤然攻击，郑知南竟险些躲闪不及，等他撤退几步，我已经被齐二嫂擒住。
她只要稍稍一用力，就能扭断我的脖子。
我并不害怕，我清楚她目前还不想杀我。
果然——
齐二嫂用我威胁郑知南：
“站住，你不许再靠近，回去告诉衙门的人，想要这丫头活，拿齐家人来换，我要他们完好无整地从监狱里出来。”
然后，她就当着郑知南的面，带走了我。
哎。
打从孙姨决定放齐二嫂出狱时，我隐隐担心她会冲动之下，做出傻事。
好嘛，我派去盯着她的人，眼睁睁看着齐二嫂拖走了我。
那只小尾巴瞠目结舌，摊开手表示：
“我盯着了呀？眼睁睁的盯着，盯着她忽然发难，带走了你，怪我咯？”
我气得差点吐出一口血。
……。
她将我拖回齐府，现在的齐府，冷冷清清的，被查封后，下人走了个干净。
尤记得牡丹宴时——
花团锦簇，女子明媚
终究凋落成泥。
等她终于松开手，我长长吸了口气，我谢谢她差点没把我憋死。
“齐二嫂，你不想杀我的对吗？别做傻事。”
“齐老太君和齐小三，至少保住了性命，你这一闹，你让他们何以自处？”
……。
齐二嫂回齐府时，把我捆了，扔在一旁，先是好好把她和丈夫那间房整理得干干净净，又从厨房做了顿饭，难得还记得我，准备了两只碗，见我犹不死心，试图劝说她回头是岸时，她把碗重重一搁：
“三弟妹，你知道，我和大嫂一直很喜欢你，可我们喜欢你，和我现在能立马杀你，这两者并不冲突。”
我理智的闭上了嘴。
没多久，有人敲响了齐家大门，递上一封信。
信上——
是齐老二的字迹：
“吾妻，勿做傻事。”
简简单单几个字，却让齐二嫂泪流满面，她把信贴在心口位置。
“我就知道，他们只是暂时生我气了。”
我提醒她，要不要再看看别的。
信封里，除了有齐老二的信，鼓鼓囊囊还装了齐老二那一枚玉佩，我忽然脑子灵光乍现，明白了郑知南的意思。
谎话张口就来：
“齐二嫂，你知道老太君为何没阻止儿子写休书吗？”
“祝贺你，你怀孕了。”
“你婆婆要保下儿子最后的一丝血脉。”
齐二嫂眼里的光，忽然亮了，像灰烬里忽然蹦出噼里啪啦得火星子：
“当真？”
我点头：
‘前段日子，不是有大夫给齐老二问诊吗？顺便也瞧了瞧你的气色，齐二嫂，你天生体力异于常人，连怀孕了，症状都比寻常妇人显露更晚些。”
若齐二嫂现在出门，随意找位大夫，都能得到同样的答案。
郑知南会办妥这件事。
齐二嫂忽然抓起我的手，慢慢放到她腹部摸一摸。
我心里一酸。
这里除了一肚子草包，哪里有什么孩子。
但眼下，她需要一个谎言，一个借口活下去，这是齐家共同的意思。
齐二嫂又哭又笑：
“从前，我老是和大嫂攀比，瞧瞧是谁先生下齐家第一个孙子，若是孙女更好，可大嫂，大嫂……”
她不忍再说下去。
我不忍再听下去。
“齐二嫂，你带着孩子好好生活吧，换一种活法。”
事已至此，哪怕齐二嫂再实心眼，也明白了我未曾挑破的话，衙门是不可能因为我一个人质，放走齐家的，但若我出事，齐老太君和齐小三，会被人无声无息弄死也说不定。
现在，她还有了孩子，便有了软肋。
良久，齐二嫂终于解开我的绳子，一把推攮我：
“你滚吧。”
“沈姑娘，你说的对，我没打算杀你，只是想试试这条路，能否走得通。”
“你是我弟弟的心上人，也算我们半个齐家人。”
“我不会动你，让我弟弟难过。”
我步履沉重从齐家离开时，郑知南在门外等我，他忽然一把把我揽在怀里，越抱越紧，越勒越紧，我好不容易从齐二嫂手里脱险，眼下，我十分惜命。
推让着郑知南，示意让他先松开我。
郑知南呼吸急促，心跳越来越快，我从未见过如此失态的郑知南。
仿佛，他生怕一松手，我又被抓走了，良久，郑知南才从嘴里吐出几个字：
“里头这位，是个人物。”
何止是个人物？我一开始就十分怵这位二嫂，可她说，齐小三是她弟弟，拿小叔子当亲弟弟，拿婆婆当亲娘，明明我已经脱险了，可心里憋闷得厉害。
为什么？话本子里都是些标标准准的坏人。
世俗中，大部分人都是不够残忍，又不够善良的常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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