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无罔坐在褪色的榆木条凳上，指尖摩挲着粗陶碗沿，上次来凉城好像是一百多年以前。
羊汤腾起的热气模糊了他的眉眼，喝进嘴里却尝不出半点滋味。
他早已习惯这种味同嚼蜡的感觉，就像习惯更迭的面孔。
“客官您的烧饼！”
扎着单辫的姑娘手脚麻利地端上烙得金黄的饼子，依稀可见那位开朗老板娘的轮廓眉眼。
那位与自己调笑，教训自家女儿的老板娘是不是在儿孙环绕中安然睡去，凡人的一生平淡但也算幸福。
“超好吃！再给我来十个！”
男魅君拍案喊着姑娘再上，壮硕的身躯差点撞翻桌上的醋壶。
他古铜色的臂膀在阳光下泛着蜜糖般的光泽，引得街边大姑娘小姑娘们偷瞄。
白缪捏着勺的手顿了顿：“你……像是家里饿着你似的，修仙者用吃饭？你用吃饭？”
“仰望星空派不能算食物。”苏无罔开口，血瞳扫过白缪抽搐的嘴角。
那眼神分明在说：魔界唯一会做饭的厨子只有百味，还做的不是西餐，为什么，你没点数
“客官要添汤吗？”姑娘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不必。”苏无罔看着男魅君，活力四射的样子让他想到了不少朋友。
男魅君正举着烧饼大快朵颐，碎屑沾了满襟。白缪抢过一张饼，恶狠狠咬下去——烫得直吐舌头。
白缪的嘟囔：“确实比仰望星空派强点。”
物是人非。
这个词在苏无罔舌尖滚过，终究和羊汤一样，没滋没味地咽了下去。
暮色中的凉城笼罩在橘红色的夕照里，街边炊烟袅袅升起。
男魅君壮硕的身躯挤在榆木小凳上大快朵颐，“老大，咱们在凉城干嘛？”
他鼓着腮帮子嘟囔，手臂上青筋随着咀嚼微微跳动，“将军他们不是正在仙朝边境打得热闹吗？”
苏无罔的指尖在粗陶碗沿轻轻摩挲，血瞳倒映着天际那道常人看不见的裂隙——像被利爪撕开的血洞，正渗出粘稠的暗光。
点点银色已经在缝隙间若隐若现。
“临时任务。”
点点这小东西应该在被他捕获前就把信号发给它的母神了，裂隙会越来越多，无论苏无罔想不想干，他都必须干。
白缪的金发在晚风中轻扬，水晶球悬浮在掌心，映出城墙阵法流转的轨迹：
“十二处阵法点位我都检查过了，足够支撑.……”
“不用太担心，魔神陛下。”
“周博深作为炼虚期的卜修，他应该也看得见，估计会跟天道宗的对上。”白缪低吟，他只是觉得麻烦，天命都不让杀。
说曹操曹操到。
靛蓝道袍的昀泽踏着满地夕照走来，腰间悬挂的天道宗玉令叮咚作响。
他身后跟着凉城守城的修士，手中黑洞洞的火铳枪口已经对准了这边。
最先射出的铅弹在苏无罔面前三寸骤然停滞，旋转着带起细小的气旋。
街市瞬间大乱，茶棚翻倒，蒸笼滚落，孩童的哭喊声与商贩的惊叫混作一团。
“见面就动手……”苏无罔嘲弄得笑着，悬停的子弹被熔成赤红的水，“未免太失礼了。”
男魅君站了起来，白缪也收起了水晶球眼底亮起危险的光芒，对付这种小卜修还用不着魔神出手。
“屏障已经开始崩塌。”苏无罔起身阻碍身后两位魔族大军的行动，昀泽一个金丹期没必要两个类炼虚的对付。
“昀泽道长是来助阵，还是……送死？”
苏无罔在笑，“你身上的命数和性命都是你哥哥的，我没有杀你的必要，就不要白白送死了～”
杀意，赤裸的威胁。
天际的裂隙在此刻剧烈扭曲，苏无罔在等待，第一根机械章鱼触须，终于突破了界限。
昀泽的靛蓝道袍被突如其来的罡风掀起，“魔神突然驾临此处，才是真正的失礼呢～”
昀泽指尖夹着一张朱砂未干的符纸，笑意不达眼底，“凉城可不属于需要纠正的天命范畴吧……魔神紫极？”
他身后，凉城守军的玄铁重弩齐齐上弦，箭镞在暮色中泛着幽蓝寒光。
卖羊汤烧饼的姑娘和自家父亲早已躲进柜台后，只露出半张煞白的脸。
“抓紧干活。”白缪一巴掌拍在男魅君后脑勺上，后者正掏出一把魔晶要付账。
“而且这边只收金银灵石。”
白缪翻了个白眼，随手抛出的几枚下品灵石在空中划出优美弧线，精准落在柜台后，“不用找零～”
白缪看着那小辈卜修，眨眼微笑，开始倒计时。
“三……二……一……”
震耳欲聋的撕裂声从九霄传来，整片天空像被无形巨手生生扯开。
那道横贯东西的裂隙中，粘稠的暗色液体瀑布般倾泻而下，却在半空凝结成无数晶莹的蛛网状结构。
银白色的光点如鱼群般游出，每个光点展开后都是扭曲的、长满眼球的多面体。
昀泽猛地抬头，遭了，还有师尊说的，屏障撕裂，外神入侵。他身后的将领还在疑惑：“这是何等妖法？”
灵符燃起，他死死盯着悬浮在空中的紫极。那个魔神展开双臂，玄色大氅在诡异的气流中翻卷如活物，他在靠近天幕裂隙处。
“不是邪术。”昀泽的声音干涩得可怕，“是外神在啃食世界壁垒……现在破开了！”
他望向悬浮在半空的紫发魔神，终于明白对方为何亲临——
那些银白光点正在空中凝聚成巨大的章鱼状怪物，只是由金属类的东西构成，摄像头里倒映着凉城惊恐的街景。
苏无罔的衣袍在罡风中猎猎作响，血色三瞳中的金纹已连成完整的命轮。他指尖轻点，第一个扑向城楼的外神子嗣爆裂，银白体液如雨般洒落。
“现在。”魔神的声音响彻凉城，“可以开始攻击了。”
“遵命老大！”
男魅君不知何时已挡在烧饼摊前，壮硕的身躯将老板父女护得严严实实，那些废物的银色铁疙瘩好麻烦啊。
白缪的水晶球则悬浮在城墙之上处，开始构筑第一道防线，操纵开启凉城的大阵，“别出去了，你们源怀拓将军很快就会回来的”
银白色的外神子嗣不断涌出。它们扭曲的形体折射着错乱的人影。
而在这片混沌中央，魔神紫极或者说披着紫极皮囊的苏无罔——正独自面对着倾泻而下的天渊灾厄。
这就是点点说的机械同胞吗？
苏无罔吃不了这些铁疙瘩，使用力量的代价无法代偿，增加的只有疯狂与食欲。
消灭所有有机生物，殖民修仙世界。
真是想得美啊～
“看什么看？”他忽然转头，血瞳中流转的金纹刺得昀泽眼眶生疼。
那张与苏无罔一模一样的眼镜上，浮现出本尊绝不会有的邪性笑容：“我对天命以外的东西……”
紫极抬手捏碎一个袭来的多面体，机油从指缝滴落却瞬间汽化，“可不感兴趣。”
某个瞬间，昀泽几乎要脱口喊出那个名字。
但他死死掐住掌心——眼前这个轻佻地踩着外神残骸的家伙，是占据苏无罔身躯的魔神紫极。
这个认知让他的心泛起细密的刺痛。
天道！狗天道！为什么一直在让他失去！
“快去黑市喊鬼修荀卿吧～”紫极拖长音调，“你一个人……”突然闪现在昀泽身后，冰凉的手指擦过他颈动脉，“扛不住的。”
“要记住，京都，若不是苏无罔开了花，你们连半废的长生树都打不过。”
“那我还得谢谢魔神大人指点？”昀泽声音里的讥诮像淬了毒的针。
“不客气～”紫极大笑着旋身，袖中甩的悬丝将那些小机械们钉死。
那些生物发出高频尖叫，震碎了半条街的窗棂。“尽量多活几个……”他舔了舔溅到唇边的机油，一股臭味。
“死了，肉体和灵魂就要归我吃掉咯～\"
“哎呀~紫极大人真帅！”白缪捧着脸颊疯狂扭动着，完全不顾正在与银白生物厮杀的男魅君。
他指尖弹出的魔气一只多面体的核芯，转头又对空中的魔神抛了个媚眼。
苏无罔回以飞吻，却在转身时眸色骤冷。
他望着裂隙深处涌动的黑影，知道真正的大家伙要来了。指尖无意识摩挲，苏无罔懒懒抬头。
“要来了……”他仿佛在宣布一场游戏的开场，“希望你们……死得支离破碎。”
天幕彻底崩塌的轰鸣中，谁也没看见魔神眼中转瞬即逝的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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