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星蜷缩在第四税务所狭小的档案室里，指尖冻得发青仍死死攥着申报表。打印机吞吐纸张的嗡鸣声中，她忽然被喉头翻涌的腥甜呛得弓起脊背，暗红色的血珠溅在纳税人识别号栏，像一串散落的石榴籽。
这是她确诊白血病的第七个月。
\"苏老师！\"实习生小林举着ct片冲进来，看到满地血渍时惊得文件散落：\"您怎么还在做汇算清缴？医生不是说必须住院......\"
\"小声点。\"她迅速用袖口抹掉键盘血迹，苍白的脸在显示屏蓝光里像张半透明的纸，\"华安药业的并购案税务筹划还没做完，张总监明天要带着方案去北京。\"
她没说的是，病床旁的心电监护仪每响一声就要扣掉27.8元。就像她永远记得七岁那年，税务局的叔叔们把浑身酒气的父亲从麻将馆拽出来，教他填报残疾人创业减免税申报表时，计算器上跳动的数字是全家半个月的菜钱。
玻璃窗外飘起今冬第一场雪时，顾沉舟推开了档案室的门。黑色羊绒大衣裹着风雪气息，骨节分明的手指敲在泛黄的凭证册上：\"华安的并购方案，给我。\"
\"顾所长不是去总局参加领军人才培训了？\"苏晚星把U盘藏进掌心，化疗后稀疏的长发垂落肩头。当年他们同期考进税务师事务所，他如今是全省最年轻的税务稽查专家，而她的工牌还别着\"助理税务师\"的蓝标。
\"总局让我回来查个税案。\"他扯松领带俯身逼近，松木香混着呼吸扑在她颈侧：\"有人举报华安集团通过境外关联交易转移利润，涉案金额9.7亿——而他们的税务顾问，刚好是你。\"
打印机突然卡纸的尖锐声响里，苏晚星看见他捏着的那叠资料。第38页右下角有她昨夜咯血时晕染的痕迹，像朵枯萎的腊梅。
\"顾所长现在是要大义灭亲？\"她笑得咳嗽起来，指腹抚过电脑旁的全家福。照片里穿税务制服的母亲抱着她，背景是二十年前的老办税厅。那个暴雨夜，母亲为给农产品合作社办免税备案冒雨骑车，永远停在了318国道的第九个弯道。
顾沉舟突然拽过她手腕，医用胶布下密密麻麻的针眼触目惊心。\"这是什么？\"他声音发颤，\"上个月你说去广州参加税务论坛，其实是......\"
玻璃门被重重推开，华安集团的张总监举着牛皮袋闯进来：\"苏老师，这是您要的境外支付凭证——\"话音戛然而止，档案室里死一般的寂静中，顾沉舟抓起凭证扫了两行，眼底漫起血雾：\"向开曼群岛支付特许权使用费？你们真敢做税基侵蚀！\"
\"沉舟你听我说......\"苏晚星刚开口就被剧烈的咳嗽打断，血沫溅在他雪白的衬衫领口。意识模糊前最后看到的，是他撕碎的并购方案雪花般落在她珍藏的《税收征管法》上，扉页还留着他们初遇时的笔迹——\"2016年税务师考场7排9座赠\"。
醒来时入目是IcU的顶灯，心电监护仪的滴滴声与记忆中的计算器按键音重叠。顾沉舟握着她的手贴在额头，税务师徽章在掌心烙出红痕：\"为什么要替他们做假账？医生说只要按时治疗还有三个月......\"
\"三个月够做完最后三十个税筹案了。\"她摸索枕下的笔记本，泛黄的纸页记满孤儿院、抗癌厨房和残疾人创业园的地址，\"你记得王阿婆吗？当年她摆摊卖烤红薯被追缴五年税款，现在她的'抗癌红薯铺'能帮七个家庭......\"
呼吸面罩突然泛起白雾，监测仪发出刺耳警报。医生冲进来时，她拼尽最后力气扯住他衣袖：\"别查华安的案子...他们承诺给儿童血液科捐净化舱......\"
顾沉舟在太平间守了整夜。晨光爬上她冰冷的税务师胸牌时，他翻开那个染血的笔记本。最后几页密密麻麻记着税号与金额：
\"12.5日，用筹划费结清第三病区欠缴医保；
12.17日，德善孤儿院房产税减免审批通过；
1.3日，记住把《跨境税源风险分析报告》交给沉舟......\"
尾声是在新年税务工作会议上，顾沉舟戴着她的旧工牌走向发言席。大屏幕亮起她生前最后做的《反避税案例分析》，第57页突然弹出未保存的遗嘱：
\"若死亡发生在纳税申报期内，请将遗体捐赠税款用于税务师助学基金——苏晚星，2023年第四季度增值税申报表已预填。\"
那天整个会场都听到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窗外玉兰花苞坠落在她常坐的工位上，顾沉舟攥着从她骨灰盒找到的U盘，终于读懂了最后那段加密录音：
\"沉舟，其实总局选拔考试那天我交了白卷。当你对着《特别纳税调整实施办法》皱眉时，我就知道这颗星该陨落在你的税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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