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五日，长假开始。
这天，陈单凌也顺利应付过了校园生活。
车身一沉，陈单凌坐进薛奕辰的车后座。
他总算能缓一缓了，维持人类的作息实在让他疲惫不堪。
“您已累了吧？”
“……有点。”
陈单凌揉了揉太阳穴，叹了口气，
“还好接下来能歇一星期。”
该说是“脱离人类生活”的一星期。
“义演会在后天进行，您…作何打算？”
“时间安排正常。
“对了，方便载我去你义演的场地看看吗？我对那一带不太熟悉。”
“乐意效劳。”
场馆并未距离太远，而薛奕辰今天也正好要来彩排，以便工作人员对现场设备再作调试。
到达以后，薛奕辰领着陈单凌走入馆内。
这座体育馆是他们这个镇上最大的一座，可以容纳两万人。
舞台已搭好了，上方有着一大片露天的区域，却在场地的最中间。
陈单凌环顾四周，目光在舞台面对的众多座椅间停留，这密集的座位看得他头皮发麻。
“据预约情况来看，观众席也许会坐满。”
这对肃清双翼的计划而言，可不是好事。
“…我要在这里处置双翼？”
朽白这几日曾建议他不必畏首畏尾，直接将这次肃清行动与薛奕辰的表演结合、让观众误以为是节目。
不过这种节目……真的可行吗？
“若是昨日的手段，在人类面前展现恐怕对您不利。”
“很吓人对吧。”
陈单凌自嘲地笑了笑，叹道，
“…我担心连累你。”
薛奕辰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关心一时惊异，直愣愣地望着地面的某处发呆。
“我想想别的办法吧，你帮了我不少忙，我总不能影响你的工作。”
“名气毕竟是双刃剑，我碍于这种东西，已经许久没能在人群中自如地露面了。”
薛奕辰笑叹，
“演出的事情，我会安排好的，也会准备适合您的服饰。”
舞台的方向传来一声呼唤。
“他们喊你了，你去忙吧。”
薛奕辰又向他鞠了一躬以示敬意，陈单凌淡然一笑，
“你放松就好。”
只见薛奕辰到了台前，身手矫健地翻上舞台就接过话筒开始试音。
显然他是热爱这份事业的。
陈单凌就近坐进观众席，思考着肃清的安排。
场馆内的灯光暗下，舞台亮起。
蓝色系的灯光忽明忽暗、柔和地闪烁着，舞台上波光粼粼。
薛奕辰站立其中，台风稳健。
歌声似是泛着涟漪，流淌于每一寸角落间。
薛奕辰闭着眼，海浪般的灯光与他那午夜蓝的发丝乳水交融。
他唱着的是一首慢节奏的、颇有哀愁之意的歌。
薛奕辰唱到副歌时，那双红眸略微睁开。
灯光交相辉映，睫毛下魍魉交叠，衬得薛奕辰的眼眸更像是对璀璨的红宝石。
还是别干扰演出了。
陈单凌已无需通过对视来读心，他注视着薛奕辰演出的时候，已经了解了薛奕辰的心意：
那都是对这个舞台的不舍。
他想着，应该还有别的办法。
曲终，薛奕辰又对着陈单凌礼貌一笑，将话筒递给工作人员就快步跑了回来。
“您久等了。”
“没关系，我也没别的事做。”
见陈单凌悒悒不乐的样子，薛奕辰很是愧疚：
“我耽误了您的时间，十分抱歉。”
“其实你……不用总是这样说话。”
陈单凌叹了一声，
“我只在场外就好。”
陈单凌似是自嘲，
“别让人们看到太多，你的义演本来就是为了安抚群众举办的，不能让他们进一步恐慌。”
“……恕我冒昧，您昨夜的果断更能体现‘王’的威严。”
“我知道，可昨晚你们也在警惕我。”
陈单凌微微蹙眉，凝望着薛奕辰的双眼，
“我问你，你觉得…‘四翼’可怕吗？”
薛奕辰愣了，他没想到身为‘王’的四翼会问这样的问题。
不光是几个供血的双翼，那个弑鬼者也是，叶窈的弟弟也是，他的敌意明明针对的不是他们，他们的态度就像他才是不幸的开端一般。
就连陈鹿也像是这么看待他的。
那种表情，陈单凌真的不敢再看。
“您不必多虑。我们理解您那么做的意图，被它们意识到您与我们相识，对您更是弊大于利。”
“为什么都在怕我？”
陈单凌眉目间的阴沉仍未散去。
“…令妹的反应对您打击颇深啊。”
提到陈鹿，陈单凌的目光清澈了些。
但很快，忧愁又掩过了宠溺。
“其实，对于信任您的人来说，您的隐瞒反倒是在消磨信任，是否考虑坦白呢？”
“……我不知道。”
陈单凌还清楚地记得陈鹿当时的惊恐，他从未见过她露出那种表情。
他不敢再去回忆、更不敢再次面对，这对他而言，打击实在太大了。
他明白下次再见，就意味着他要向那两个朝夕相处的家人说明这一切。
而他并不希望她们知道。
“由陈忆楷陪同……会好些吗？”
陈单凌紧抿着双唇，显然是在纠结。
“或者……我也同去？”
“嗡…”“嗡…”
陈单凌的手机也适时地振动起来，像是应了他们的交谈内容。
屏幕上亮着“陈恒”二字，陈单凌犹豫更甚：
这是唯一知道他异变的家人，也不知这次“血影”的失控会不会让他父亲不再信任他。
“…您认为这样好吗？”
“我真的不知道……”
一改昨夜杀伐时的凛冽，陈单凌的反应无一不在意味着，他还只是个涉世未深的孩子。
薛奕辰不免揪心。
他从未想过，一直被双翼所忌惮的“王”，怕的竟是最亲近的人类。
振动声停止，陈单凌刚放松紧绷的神经，又一通来电显示弹了出来。
“……”
陈单凌修长的手指在座位的扶手上敲击着，眉宇间的阴霾更甚。
“……坦白更能告知他们现下处境的严峻，您的家人似乎至今仍对吸血鬼的危险所知甚少。”
“这我明白…”
“那…恕我越界了。”
“等等！”
薛奕辰按下了陈单凌手机上的接听键。
陈单凌本想阻止，却因内心一瞬的纠结而没能来得及。
电话那头沉寂了一阵，陈恒才开口：
“单凌，放假了，要老爸去接你吗？”
“我……该回去吗？”
陈恒哽住。
“陈鹿怎么样了？”
“……安抚得差不多了，你们兄妹俩不能就此断联吧。”
“她呢，还怕我吗？”
“已经好多了，你们俩单独谈谈吧。”
陈单凌没应声。
“回来吧，陈鹿想你了。”
“我送您回去吧。令妹的心结需您来解，令堂的心理工作我多少可以帮衬。”
陈单凌也终于下定决心。
既然肃清行动他已有心赴死，那这就当作最后一面也好，也算不留遗憾。
轿车驶了一路，陈单凌也在车里沉默了一路。
薛奕辰稳稳地驾车，天色渐暗。
他望着天边的红，想起陈单凌蝠化时的眼瞳。
“这次谈话恐怕耗时不短，您是否考虑先进食呢？”
“到我家附近再说吧…这一带的人太多了。”
如果翅膀又一次收不住，在繁华地段不知会有多麻烦。
“好的。”
轿车驶至陈单凌家的院门前，陈恒正站在二楼的阳台，一见他们、便按下了院门的开启键。
跟随着下楼来引路的陈恒，薛奕辰将轿车停到后院。
拉下手刹后，便与陈单凌一同下了车。
“欢迎欢迎，你是单凌提到过的朋友吗？”
“是的，叔叔好。”
陈恒与薛奕辰热切地握了手。
陈单凌仍不敢与陈恒对接视线。
“走吧，陈鹿还在等你。”
“我会协助令郎。”
“单凌这阵子受你照顾了。”
“不会，是我受令郎照顾颇多。”
“哟呵，您俩都来了？”
陈忆楷落到地面，向着陈恒朗声笑道，
“叔叔好啊～”
“嚯，是你啊，你什么时候来的？”
“嘿嘿，刚才～”
陈忆楷挠了挠头，又凑到一脸茫然的陈单凌的耳边，
“我这不是担心您‘血影’又失控嘛，跟过来瞧瞧。”
“……谢了。”
“都来了就一块儿进去吧！”
陈恒拍了拍陈忆楷的肩，走在前引路。
转过身时，他暗暗叹了口气。
“陈忆楷。”
“哎～您有啥指示？”
“我妹妹……你跟我一起见吧。”
“呦，这多巧，正愁怎么跟您开口呢。”
“不然我也不会问的。”
陈单凌淡然一笑。
薛奕辰还愁着如何解决陈单凌的进食问题，现下也难以开口。
“晚点也没关系的。”
“可以吗？”
“嗯。”
简单招呼后，陈恒领着他们到了卧室门口。
他缓慢地推开房门，鼓励地拍了拍陈单凌的后背。
母女俩看到门被打开，脸上闪过一丝欣喜的神色。
可终是掩不住揪心。
喻涟在陈鹿的额头上轻轻一吻，随陈恒出了房间，薛奕辰紧跟其后。
房门关闭。
卧室内，只剩下两个身为兄长的“人”与陈鹿共处一室。
陈鹿的手臂微微颤抖，不敢朝陈单凌多看一眼。
同样地，陈单凌也不敢看她。
“都不说话，那我可起头了啊。”
陈忆楷突然的一句话，让陈单凌意识到不对。
回过神时，陈忆楷已全然放出了翅膀，一对蝠翼铺了半个房间。
“…你干什么？”
好在陈忆楷没有敌意。
陈单凌虽放心，却难免困惑。
陈忆楷一挑眉：
“开门见山呗，您不如趁早说清楚。”
他歪头凑到陈鹿眼前逗道，
“嗨，孩子，回回神。”
“哇——！”
吸血鬼蝠化时的面容让陈鹿吓了一大跳。
她刚惊呼出声，陈忆楷噗嗤一乐。
“够了别吓她……”
陈单凌正要来制止，陈鹿倒因为他的靠近而多了一分恐惧。
他停住脚步，眼中满是犹豫。
他想逃，陈忆楷又喊住了他：
“哎您上哪儿去啊，不是专门回来说这事儿的吗？”
“…还是算了。”
“回来回来回来，我这不是帮您铺垫过了嘛？”
陈忆楷起身将陈单凌拖回来，郑重地把他按坐在陈鹿面前。
或许是从没见过陈单凌这等窘态，陈鹿突然乐出了声。
她尴尬地捂住嘴，终于敢对上陈单凌的视线。
一阵沉默后，陈单凌问道：
“你……还是有那个猜想吗。”
陈鹿刚点头，又快速地摇摇头：
“你看起来没变……但这个哥哥是…？”
她朝着一旁捧着脸的陈忆楷看去，小心翼翼地凑到陈单凌耳边，
“……源原姐说的吸血鬼，就是他吗？”
“我不确定，来得太多了。”
在陈鹿眼里，陈单凌还是人类的模样，这番短暂的交谈后，兄妹俩又不知该再说点什么。
“您还打算瞒着啊？那咱回来可没意义喽。”
陈单凌不满地瞪了陈忆楷一眼。
静了约有两秒，陈单凌柔声道：
“…陈鹿。”
“嗯，怎么啦？”
“你可以……相信我吗？”
陈鹿只觉不解，眨了眨那对翠绿的大眼睛：
“我当然相信你啊。”
“……那好。”
陈单凌平复心情后，就这么以蹲姿进行了蝠化，也刻意抑制了亡息会带来的压迫感。
两对黑翼几乎覆盖了整个房间地面，陈鹿诧异地看向四周，惊呼：
“这是什么啊……”
“这就是我要告诉你的。”
陈单凌暗红色长发下那对特殊的眼眸认真地对上陈鹿的目光。
陈鹿原是闪过慌乱之色，但惊慌之余，她终于认真注视起陈单凌的脸：
惨白脸庞上的那对眼眸，只有翠绿的虹膜还是她熟悉的模样；
可其中的竖瞳让她不由得一阵害怕，血般的眼白也充分说明着陈单凌已不是人类。
陈单凌透着黑的嘴唇挂着一丝复杂的笑意：
“你…还能信我吗？”
面对陈单凌的善意，陈鹿不知所措。
她鼓起腮帮：
“所以呢，你骗我多久了？”
“……一个月吧。”
陈单凌指向一旁的陈忆楷，
“看到这家伙没？就他害的。”
“哈？！您就这么坑我啊？”
“是你自己想来啊，我可没骗你。”
“我不是跟过来帮忙的嘛？”
“你要是没干出那件事，现在这个忙也不需要你帮。”
“啥啊？我以为您原谅我了！啊疼疼疼疼——”
“我怎么可能原谅你？”
陈忆楷的耳朵被陈单凌揪住提起，疼得几乎像是撕裂。
看陈忆楷滑稽的样子，陈鹿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陈单凌的神情间登时有了宽慰，就放开了陈忆楷。
陈忆楷捂着几近脱离脑袋的耳朵躲到天台去了。
陈单凌关上了阳台的门，又“唰”地拉上窗帘，走到近前拥住了陈鹿。
“哥哥……”
“我在。”
“那个要杀我的东西……跟你好像。”
陈单凌的怀抱一僵。
他看着陈鹿后颈处那淡淡的“血影”印记，怀抱更紧了些：
“…不会再有下次了。”
“所以那是什么啊？”
“本来是用来保护你的东西。”
陈单凌退后一步，严肃地注视着陈鹿的双眼，
“陈鹿，我回来也是告诉你最近的情况的。”
“……这附近很危险吧。”
陈单凌愣了一下，略微释然：
“也是，新闻应该说过的。”
冰冷的指关节轻抚上陈鹿的脸颊。
他稍稍拨开陈鹿的侧发，侧颊朝着陈鹿的脸庞轻轻一靠，便准备离开。
“这就走了吗？”
“嗯，你和老爸老妈这几天就待在家里，哪也别去。”
“那你呢？要去哪里……”
陈单凌叹了一声：
“去解决这件事啊，你还得上学、老爸还得开课呢。”
“……那你还会回来吗？”
陈单凌眸中黯然。
陈鹿从未在他眼中看过这等无助。
她搂住陈单凌的腰间，柔声安慰道：
“你一定要回来，我们家就在这呢。”
“啊。”
陈单凌无力地笑笑，他瞳中的光已很亮了，
“过两天我有空了，带你们出去走走。”
陈鹿笑着站到床上，蹭了蹭陈单凌还带着面纹的脸颊：
“你确实没变。”
“当然。”
至少对你们不会。
陈单凌抑制了蝠化，意味深长地多望了陈鹿一眼，从二楼阳台一跃而下。
陈鹿追了出来，在陈单凌坐进薛奕辰的车之前又拉着长音喊了他一声。
陈单凌回头，耐心地等着她接下来要说的话，明亮的红色光芒下尽是宠溺的目光。
“我不怕你。”
陈单凌笑了，心中巨石沉底：
“那你们要乖乖等我回来。”
“知道啦。”
车身一沉，陈单凌坐进车中关好了门。
“是吧？都讲开了是不是好受了？”
陈忆楷打趣着陈单凌，
“哎哟……倒是拉我下了水。”
陈单凌的嘴角不经意地扬起，也懒得去噎陈忆楷的话了。
“可上次双翼闯到您家，这阵子咋整？”
“有意外我能赶回来。”
看来，“王”又可靠了不少。
就是告别了演艺事业……以后该做什么去呢？
薛奕辰想得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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