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1
人世间，有兄弟争权夺利相互厮杀，妻妾为微薄宠爱争风吃醋，父母偏心、儿女不合，亲情淡漠，世态炎凉。
真的会有一个人全心全意地爱着别人，不顾生死、赴汤蹈火吗？
“苏小姐，贵人请您前往观月亭一叙。”
飘远的思绪被骤然打断，苏闻音回过神来，莞尔笑道：“劳烦姐姐带路。”
观月亭就在凤仪宫不远处，只需沿着走廊转个弯就能看见。
隆冬时节，狂风席卷而过，挂落树木上的最后的枯叶，几树冬梅含着花苞傲立风霜欲欲绽放。
严寒相逼的冷气中，清灵的琴音响起，清如天籁，宛若春风拂面的温柔。
苏闻音驻足而望，十米外的梅林中央耸立一座四方小亭子，四周垂落素雅的青白帘子，面容模糊的女子端坐其中。
遥遥望去，只见得纤长的手指轻抚古琴，从泉水叮咚的静谧转至热烈的旷野，热燥的蝉鸣渐渐萧瑟，最后流入空无一人的荒芜和悲沉。
琴音时而高昂激越，时而低回婉转，一抑一扬皆在瞬息变化，音色清越叫人置身其境，如痴如醉。
苏闻音听得入神，连什么时候女子停下了都不知道。
池初月轻轻掀开帘子走出来，朝她嫣然一笑。
她的声线偏于软糯，却不让人觉得黏腻，反倒是有种沁人心脾的清透和干净。
往常听惯了她软软叫着“姐姐”，这会儿不见动静叫苏闻音有些奇怪。
她怔愣片刻，抬起脚步朝少女走去。
像是心有灵犀，池初月默契地和她穿着一样色系的衣服，只是款式上略有差别。
粉白交领以金线绣着翻云图，腰间的香囊顺着褶裙下垂，层层叠叠宛若春日绿波，外面罩着厚重的黛青色。
虽着脂粉，但依旧看得出面颊有些消瘦，含笑的表情勉强。
相顾无言。
池初月稍稍仰着头，红唇上扬地注视着她。
见苏闻音神色疑惑，春落在一旁解释：“我家小姐嗓子受了伤，无法言语。”
苏闻音讶然一瞬，旋即转移话题，“你刚才所弹变化多端，暗含四季变化，这样的好的曲子是极为难见的，可有名字？”
前世学过琴艺，虽称不上大师但也能分辨优劣，她真心实意夸赞。
同时又觉得这曲子莫名熟悉，像是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位温柔女人也曾为她弹奏过。
池初月明显松了一口气，经寒风一吹又掩唇重重咳嗽，撕心裂肺难以停止。
“这里风大，小姐还是到屋里说话吧。”春落担忧地扶着她。
思绪一闪而过，苏闻音略微蹙眉，“可是生病感染风寒了？”
错开苏闻音的搀扶，掌心不动声色地使劲擦拭唇角的脏污，池初月红着眼眶摇了摇头。
她兀自上前几步，直立在愈刮愈烈的寒风中，仰望灰白的天空。
苏闻音不解何意，也跟着上前站在她身侧。
春落还想劝说，在抬头遥望远处的时候蓦地睁大了双眼。
远处灰蒙蒙的半空中，朦朦胧胧飘起浅白颗粒，渐渐的，裹挟着北风的大片白色的棉絮物飞旋而下。
由远及近，顷刻间，天地被纯白笼罩。
下雪了。
鹅毛大雪突如其来，所有人都忘却了自己，欣喜地看起这浪漫美景。
雪花簌簌而落，压抑的低咳隐匿在呼啸中不见声响。
苏闻音正出神之际，缩着的手被轻轻碰了碰。
少女精致的鼻尖上落了片六角雪花，转瞬即逝。一边抬起她的手，在注视下慢腾腾地写着字。
耳畔风雪掠过，苏闻音一瞬不瞬地感受掌心的温凉移动。
清。
风。
吟。
清风吟？苏闻音不解蹙眉，余光闪过素白手心凝固的红色。
正要询问，池初月却忽弓下腰大咳，纤薄的肩膀不住抖动，淡青绿波也跟着荡漾，簌簌而落的雪花无一片眷顾。
春落记得轻拍着她的脊背，身后的宫女赶忙去请太医。
忽然，地上忽然一道刺眼的鲜红！池初月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
春落一个不察觉双膝跪地，才接住她温软的身体，
“阿月！”
苏闻音下意识回头，远处三个身形高大俊朗的男人目眦欲裂，正快速往这边跑过来。
“阿月……”
惶恐的战栗呢喃声中，少女静静靠在春落的怀中，脸庞苍白没有一丝血色。纯白雪花粉纷纷扬扬，挂在浓密的睫毛上凝成晶莹的泪花。
?
月照宫内，气氛凝重如冰。
太医颤抖地弯腰道：
“陛下，贵人身体被剧毒腐蚀严重，身体早就亏空。能撑到现在已经实属难得。如今心脉尽断，臣等实在无能为力。”
咚的磕头声，叫在场所有人心如死灰。
“救不好她，朕治你们的罪！”殷宿衍厉声呵斥，眼眶布满血丝。
太医长跪在地，“陛下恕罪，陛下恕罪。”
一声声恳求哀切宛若一声声哭灵，殷宿衍闭了闭眼，神情似悲。
“全都给朕滚出去！”怒呵一声，服侍左右的宫人皆重获新生地退了下去。
温热的寝殿内，只剩三个神态各异的人。
墨怀钰坐在床边，一动不动地望着床上闭着眼睛的池初月，紧紧抿唇，心中懊恼悲切。
笼罩在心中的那种不安果然应验了。
若是当初他不顾皇兄的阻止，强硬地迎娶阿月，是不是今日就不会有这样的惨剧？
要是能做好万全之策，也许阿月就不会被墨睿城所害。
眼泪不争气一颗颗滚落，啪嗒砸在少女素白的手背上。
压抑的哭声蔓延在死沉的空气中，火红烛泪顺势而落。
墨云瑾长身玉立于中，淡漠的眼眸发怔地望着眼前这一幕，不可置信的强烈荒谬感，寸寸蔓延全身。
冰凉又熟悉的感觉，回不过神的无能为力，好像曾经也经历过这样的场景。
寝殿内过分灼热的炭火烧得叫人窒息，殷宿衍焦躁地一把推开窗户，视线所及，精心养育的粉白的山茶花在大雪中傲然而立。
——
【注】1最早出自先秦《六韬引谚》，后在司马迁《史记·货殖列传》出现并流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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