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隐藏自己的目的之后，谢曦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了。他的脸上恢复了以往肆意的笑容，看起来潇洒不羁：“自从下定决心对付你之后，我的日子太难过了，吃不好睡不好，你看看我的脸，是不是瘦了不少？ ”
谢昭没说话，目光落在了谢曦瘦得下凹的脸颊上。其实在云中城外看到谢曦时，他就注意到了谢曦异常消瘦的身形。
谢曦弯腰，从地上捡起了那根沾了灰尘的肉干，轻轻掸了掸灰尘后，又塞回到口中嚼了起来。
短短的一截肉干，谢曦嚼了数十下，期间他一言不发，只是隔着案桌同谢昭相望。
他的眼中有欣赏，有怀念，也有对对手的尊敬，唯独不见事情败露之后的惶恐。
直到一条肉干吃完，谢曦端起了案桌上的茶壶，就着茶壶口大口地灌起了粗劣的茶水。
“这肉干做得真咸，但也真够味。”谢曦浅笑着，身体慵懒地后靠在椅子上，“皇兄如果还活着，看到如今的你，一定会特别欣慰。那个会跟在我们身后撒娇的小六，再也不是那个任人三两句话就哄得团团转的傻孩子了。”
谢昭眼神复杂：“三哥，你我原本可以不用以命相搏。”
谢曦慵懒地眯着眼，眼睛看向了案桌上袅袅升起的熏香，答非所问道：“大约在去年，万民书送到长安之后，朝堂上因为你和弟妹的事情引起了剧烈的争论。”
“那件事其实是老二背后的势力在作祟，我知晓，你知晓，父皇当然也知晓。我本以为父皇会严厉地责罚老二，我本以为，那一次抓住机会，我能痛击老二。可是最后你猜怎么着？”
谢曦像是想到了好笑的事情，轻笑出声：“父皇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了，他放过了老二，对涉事的诸侯王不痛不痒地打了几板子。我当时很不能理解，是我做得不够好吗？是老二的人马下台了之后，朝野中没有合适的人做事了吗？”
“直到我去了后宫，看到了母妃宫中的三只猫。其中一只猫，母妃特别爱它，她将那只猫关在了笼子里，什么好的都紧着它吃。而笼子外面的两只猫，为了一条鱼尾互相撕咬，打得头破血流。那一天我明白了，你是父皇关在笼子里养的那只心爱的猫，而我和老二，是你的磨刀石。”
谢曦抬起手，笑着抚了抚脸，将额前的碎发顺势捋顺，露出了一双泛红的双眼。他明明在笑，看起来像是要哭了一般：“小六啊，你知道当我想明白这件事之后，我心里是什么感受吗？”
谢昭嘴唇翕动，指尖微微发麻，面对快要疯狂的三哥，他不知道能说些什么，该说些什么。
谢曦抽了一下鼻子，声音沉闷道：“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仁义善良心怀大义清风霁月。皇兄和你都很好，像是皎皎明月，你们只要站在那里，后宫中所有人都会喜欢你们。而我需要靠着偷靠着抢靠着别人的施舍和怜悯，才能战战兢兢长大。”
“凭什么呢？我们明明都是他的孩子，凭什么从出生开始待遇就有天渊之别？”谢曦定定地看着谢昭，看着谢昭俊秀的面容，他的眼神逐渐疯狂。
“那一天我明白了，在父皇的心中，我和老二其实是同样的人，我们都是他随时可以抛弃的棋子。无论我和他撕咬成什么样，最大的鱼始终在你手里。”
“想要上位，必须除掉你。只有除掉了你，那个位置才有可能落到我和老二身上。你看，我说了这么多，你的神情始终没有变化，这就证明这一切你都是心知肚明的啊小六。”
“哈哈哈哈，小六啊，方才你问我，此时此刻心中可有对你的一丝丝愧疚？可是你看你，你这个得利者从始至终都是沉默的。我才想问你，你眼睁睁看着我和老二互相撕咬时，心中可有一丝不忍？！”
谢曦清隽的面容在烛光下扭曲，因为激动，他的声音已经失去了往日的慵懒，变得咄咄逼人：“我知道，你又想站在大义上指责我。你想对我说，不该用这么卑劣的办法来杀你，你我之间的争斗不该卷入这么多人。”
“可是小六，我没有办法。我没有办法！”
“你知道想要杀你，有多难吗？父皇偏袒你，若是不将你引出幽州，凭着我和老二的能力，根本动不了你分毫！”
“你运气多好啊，父母之爱，夫妻之爱，军民之爱……有钱有军权，小六，你好得让三哥不得不嫉妒啊。”
谢昭眼神中的哀恸终究散去，再抬头时，他的眼神已经彻底的冷了下来：“三哥，我只问你一句话。皇兄的死，有没有你的手笔。你所知晓的有关巫蛊之祸的消息是什么？”
谢曦双眼诡异地亮了，他像是一个怀揣着惊天秘密的孩童，完全不再遮掩自己的意图：“你猜啊？你猜皇兄的死有没有我的一份助力？你猜啊！”
谢昭抬起手轻轻揉着自己的眉心，疲惫道：“我虽然不能完全猜中你在其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但是正如你说得那样，皇兄不死，你和老二以及身后的诸多势力都无法觊觎那个位置。皇兄死于父皇的猜忌，死于兄弟的暗算，死于诸多势力共同的谋划。”
“你不说也没有关系，我不止是为了你口中的线索而来到云中城，我是为了云中城的无辜百姓和守军而来。只是如果你不说，你将怀揣着这个秘密入黄泉。”
谢昭抬起眼帘，难得地沉了脸，“黄泉路上见到皇兄后，记得向他磕头赔罪。”
谢曦惊讶了一瞬，随即笑了：“你要杀我？谢昭，你要杀我？哈哈哈哈！！”
他像是发现了世上最令人兴奋的事情一样，语速急促道：“终于风光无限的小六也被皇权染成了黑色，自诩高洁的你，手中也沾染了亲兄弟的血。”
“小六啊，父皇若是看到现在的你，一定会特别欣慰。他用我和老二两把磨刀石，终于磨出了一个合格的储君。”
因为激动，谢曦说话的声音带了颤抖：“就这样，杀吧！一路杀回去，皇位之下本就是累累白骨。我不是你杀的第一人，也绝不是你杀的最后一人。”
“杀吧，最后如我和老二一样，再也找不回曾经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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