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光的手，轻轻抚上霍瑶的头顶。
因在家中，小女娃没有扎发髻，也没有佩戴华丽的饰品。
只随意的编了几股发辫，余下的发丝柔顺地垂在肩上。
手掌下的发丝柔软顺滑，与初来长安时的枯燥干涩相比，已有了天壤之别。
对上妹妹亮晶晶的双眼，霍光这才惊觉。
昔日的黄毛丫头，如今已有了世家贵女的模样。
不过数月，妹妹的变化竟是如此的大。
外在的气质蜕变尚属其次。
原先的胆怯、顾虑如今已然全部消散。
这还是妹妹，第一次如此坚定的提出要做某件事情。
推迟天下女郎的成婚年龄，所牵动的，又岂是普天下女郎的命运这般简单？
霍光心中蓦地涌起一股热流，内心如波涛翻涌，仿佛有一股强大的力量正呼之欲出。
他极力压制住这股情绪，轻轻捋了捋妹妹垂在耳畔的发丝。
只是，那微微颤抖的手指，还是泄露了他此刻内心难以抑制的激动。
霍去病的神色也愈发凝重了。
自幼在刘彻身边长大，长久的耳濡目染，使他对朝堂政事极为熟稔。
以如今汉庭的局势，瑶瑶若想达成这一目标，不啻于痴人说梦。
“瑶瑶若是想做，次兄自然会助你。”
见到妹妹脸上的喜色，霍光的话头一变。
“但瑶瑶，你可知，你要做的这件事，是何等的艰难？”
霍瑶点头，眼神坚定，双眸亮的惊人。
小女娃的嗓音带着一丝稚嫩，却无比清脆、冷静。
“我自然清楚，高官贵族家的女郎，家中钱粮富足，晚些婚嫁，实施起来相对容易。”
“寻常百姓人家，向来将繁衍后代、开枝散叶当作头等大事，想要扭转他们的思想观念，难如登天。”
又岂止是困难呢？就是上辈子，即便有法律明文规定。
可未到法定年龄就嫁娶的人家，依旧不在少数。
越是贫困落后的地方，这种现象更是屡见不鲜。
那些女孩子们在还不谙世事的年纪，就被家人许配给了年长自己好几岁的男子。
“阿兄、次兄。”霍瑶望着两位兄长，目光灼灼。
“如今汉庭已经有了马鞍、马镫、马蹄铁，对上匈奴定然会有更大的胜算。”
“也有了价格低廉、易于获取的纸张。”
“假以时日，细盐或许也会成为寻常之物。”
“已经有了如此多的变化，再多一些变革有何不可？”
“倘若汉庭的百姓，家家户户余粮满囤，人人都能读书识字。”
“将女儿多留在家中几年，又有何妨？”
霍瑶的话，如同重锤般撞击着霍光的心。
他望着霍瑶，满脸惊骇之色，眼底深处却是一片渴望。
这样的汉庭，真的能在他霍光的手上诞生吗？
霍去病望着怀中小女童的发顶。
眼中震惊褪去，徒留一片赞赏。
不愧是神仙教导过的孩童，所思所想又岂是寻常之人可比的？
他笑了，“好瑶瑶，你既然有这般的宏愿，阿兄与你次兄，自然会助你。”
看到幼妹脸上的欣喜，霍去病的话锋突然一转。
“瑶瑶，你可知，如今汉庭百姓年寿几何？”
霍瑶一愣，这一点她还真没去想过，看着霍去病的脸色，她有些迟疑了片刻。
“五十岁？”
她只记得历史上，汉武帝是七十几岁去世的。
身为帝王，享受的是整个皇朝最高规格的待遇，他可以活那么久。
那，老百姓活到个五十几应该不成问题吧？
“是四十有余。”
“整个汉庭，知天命之人少之又少，花甲老人更是凤毛麟角。”
霍去病的脸色有些沉重，以往清凉的男声，如今带着一丝沉闷。
军营的士兵都是来自穷苦百姓，他们在闲暇之余，也会谈论起家中之事。
连年的征战、沉重的税赋，迫使百姓们常年劳累奔波，使得他们的寿命普遍不长。
“这么短？”霍瑶震惊了。
“是啊，瑶瑶。”霍光叹息，震撼过后，他也慢慢恢复了冷静。
“不过才四十余年的寿数，想让百姓将嫁女的延迟至二十岁，不亚于痴人说梦。”
瑶瑶所描绘的汉庭太过美好。
美好的让他心生向往，但长兄的话唤回了他的理智。
延长寿命，何其艰难？
陛下所求不就是这些？方士都没有做到的事情，瑶瑶能做到？
霍光的心猛的一颤，方士是坑蒙拐骗，瑶瑶可不是！
霍瑶垂下了脑袋，很快又打起精神。
“现在想让女郎推迟到二十岁成婚，确实是异想天开。”
“那便都推迟到及笄之后再成婚吧。”
“能晚个两三年也是好的。”
“十三岁真的太早了，与孩童无异。”
霍光笑了，“好，那便依瑶瑶所言，我与阿兄，必助你将女郎的成婚年龄都推迟到及笄之后。”
霍瑶笑逐颜开，立刻转头看向霍去病，双目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看，眼中的含义不言而喻。
现在的她只有六岁，纵有诸多想法，也必须依赖两位兄长的帮助。
都是自己的至亲，霍瑶用起来，可丝毫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霍去病揉了揉她的额发，嘴角上弯。
“好，我这就派人，去仔细打探长安附近郡县百姓的婚嫁、生育之事。”
霍瑶笑弯了眼眉，“谢谢阿兄！我就知道阿兄最好了，肯定会帮我的。”
说完便扑到了霍去病的怀中。
“阿兄简直就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我都没说要阿兄帮我什么，阿兄便知道了。”
霍去病简直是哭笑不得，“你这是什么浑话？我这样帮你，你还说我是虫？”
霍瑶忙笑着讨饶，“我说错啦！阿兄和我那是心有灵犀！”
霍去病哑然失笑，无奈又宠溺，“就你的浑话最多了！”
“对了，有件事忘了和你说了。”
“昨晚你一直念叨的铁锅已经送来了，不如今日的哺食，你再想几道新菜肴？”
霍瑶一听，立刻从霍去病的怀里钻了出来，抓起厚实的狐裘便往身上套。
“铁锅做好了！”
“阿兄、次兄，今儿你们可有口福了，铁锅炒的菜可好吃了！”
看着小女娃有些迫不及待的身影，霍光忙叮嘱道：
“你慢些走路，别摔了，时辰还早着呢，不着急。”
“知道啦！次兄！”
话音还在屋中回荡，霍瑶的身影早已经消失在了门口，只有门帘微微摇晃。
霍去病伸了个懒腰，不慌不忙的起身。
“你随我去书房，这般重要的事情，可得好好计划一番。”
看着霍去病这般神情，霍光挑了挑眉，忍不住问道：
“阿兄，你似乎笃定了，瑶瑶所说的那些事，我们一定能做到。”
霍去病笑容漫不经心，他不紧不慢的给自己披上大氅，顺手将霍光的递给他。
“瑶瑶既然会这般说，那便证明了存在那样一个世界。”
“别人可以做到，我们为何不可？”
“瑶瑶说我会饮马瀚海，封狼居胥。”
“我如今既已知晓了，那自然要给汉庭打下更辽阔的疆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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