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
两条淡蓝色灯带沿着潮汐号圆钝的头颅朝后侧延伸开来，在尾翼汇合。
与舰船底部咬合的十六根陨铁支架端着潮汐号向前送去。
与此同时，空轨亮起银白色的柔和光芒，为了便于引路，一段一段的光芒交替闪烁。
苍芙输入设定的密钥，释放与空轨吸附的特殊接引场。
“驾驶员，汇报校准。”
“一号驾驶员，校准完毕。”
“二号驾驶员，校准完毕。”
……
通常来说，货运舰的驾驶舱为单层，舰长和驾驶员处于一条水平线，因此与设置为双层至三层驾驶舱的战舰不同，不需要副官这一职位。
陆惟生得空，侧过头，眼里含着笑，在一旁细细欣赏游刃有余驾驶货运舰的苍芙。
苍芙忍了几十秒，腾出手一巴掌拍在他脸上，“别看了。”
这一巴掌不重，陆惟生笑着受了。
一号驾驶员翻了个标准的白眼，mean气冲天，二号驾驶员被她吓了一跳，手里的操纵杆歪了一下，接引场与空轨发生摩擦，撞击引得海底冒出一串气泡。
正是潜入海底的关键时刻，苍芙一记眼刀飞过去，沉声道：“集中注意力。”
“抱歉舰长，我刚才走神了。”
二号驾驶员迅速道歉，目视前方，将操纵杆掰回正确的位置。
“中控室，潮汐号即将入水，请确认全舰气孔处于闭合状态。”
“中控室确认完毕，全舰气孔已处于闭合状态，影像捕捉器全数收回，舱压稳定。”
“即将潜入，维持数据稳定。”
“收到。”
“收到。”
……
苍芙盯着光屏上的数值，缓缓向前推动操纵杆。
潮汐号匀速沉入海面。
空轨散发的银白色柔光看不清楚，苍芙下令将通路灯开到最大，雪青色灯柱穿透浑浊不堪的海水，鱼群被灯光吸引过来，环绕在舰船周围。
雷电消散，但暴雨估计还要持续一会儿。
由于陨石号是战舰，管控塔谨慎了许多，主动联系鸦凛，连被常年鬼天气磋磨出的冷硬腔调都变成了文绉绉的客气询问。
“您好，请问贵舰降临鲭鱼市有何贵干？”
鸦凛叼着营养液的袋子，双手抱住后脑，翘着脚，懒散回了一句，“找人。”
“请问您找谁呢？”
“于歇，把陆惟生的照片发过去。”
“好的，执行官大人。”
管控塔工作人员倒抽一口凉气，“执行官大人”这种称呼是只会出现在星联或者皇室的官方战舰里的存在。
工作人员连忙将此事汇报给掌有鲭鱼市私权的幕后老板。
“赵老板，他们要找的人名叫陆惟生，他的照片我给您发过去了。”
此时此刻，赵绍卿正躺在“泡泡屋”高层私人豪宅里，从上往下观看贫民洞穴的兽人开着破旧的小皮卡朝高地迁移的盛况，仿佛在观赏蚂蚁迁巢。
工作人员语气急躁，一点没有稳重的样子，赵绍卿脸上写满不悦，晃了晃手里盛满香槟的狭长高脚杯，淡淡道：“没听说过这号人。”
连照片都没高兴点开。
和鸦凛的态度如出一辙。
工作人员夹在其中，面露难色，但还是将鸦凛的意思委婉地转达给了赵绍卿。
“赵老板，那位执行官意思是，他们在鲭鱼市精准捕捉到了这名男子的踪迹，所以才来到这里，想让您帮忙在城里打听打听这人的下落。”
赵绍卿常年和希尔德星系巡逻队打交道，对官方战舰毫无畏惧，抿了口香槟，语气愈发没耐心，“去问夏佛斯，城里的事情都是他在管。”
“好的赵老板。”
管控台切断了与赵绍卿的联络，安抚了鸦凛后，又开始接入夏佛斯的高档住宅楼。
赵绍卿裹着绵软的毯子想了一会儿，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便扯着嗓子喊了一声：
“爱德，过来替我开一下光屏。”
爱德身为管家，受到召唤后迅速赶来，男子身型干瘦，长了一对点缀有深棕色斑点的鹿耳，短尾，动作灵巧，迅速替赵绍卿打开了光屏。
“接通距离陨石号最近的影像捕捉器。”
“好的老板。”
爱德依言照办。
画面调试完成后，他如雕塑般退至一旁，臂弯里搭了一块雪白的布巾，看起来像是随时准备擦干净眼前出现的一切脏东西。
赵绍卿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冷笑一声，手心朝上，对着爱德勾了勾手指。
爱德心领神会，恭敬地将剪好的雪茄塞进赵绍卿摆成“V”字的食指和中指间，然后点了火。
赵绍卿喜欢这些从小世界流出来的有趣物件，享受地吸了一口，在烟圈吐出的一瞬间，刚好接入了希尔德星系巡航舰队分队长官的私人通讯。
“大清早的怎么想到联系我了？”
电话那头戏谑的嗓音来自希尔德星系巡航舰队第四十一分队长官云冕。
“鲭鱼市昨晚又遭遇了一场超大型雷暴，你说我为什么联系你？”
赵绍卿刺了一句，又不说话了。
雪茄发出噼噼啪啪的燃烧音，听得人莫名烦躁。
云冕知道他在不高兴些什么，停顿一下后敷衍道：
“鲭鱼市的修缮基金不是一笔小费用，希尔德星系的掠劫者越来越多，旧战舰养护和新战舰购置都需要钱，还有，你也知道，莉绯小公主的诞辰要到了，皇室正在筹集公众宴会的资金……”
“行了，闭嘴，一百万星币，换一个有趣的消息。”
“什么消息？”
“你先打钱过来。”
“你先透露消息给我。”
“这个消息……或许能让你肩上的肩章再多一颗星星。”
“或许？”
“这世上哪有这么多板上钉钉的事情，云冕长官，你别太贪心了。”
“呵，你倒是会拿捏人，五十万星币。”
“一百万，接驳地基引力场又被雷暴轰坏了。”
“……”
“给你十五分钟时间，晚了就来不及了。”
赵绍卿说完，直接切断通讯，在心底暗自倒计时。
他对云冕捞到的油水了如指掌，这一百万星币对云冕手底下的灰产来说不值一提，几秒钟后，他如愿收到了云冕付过来的一百万星币。
光屏上弹出一通消息。
云冕：快说。
赵绍卿咬着雪茄，嘴角噙着得意的笑，“鲭鱼市的港口来了一艘阿斯翠亚星系的战舰，黑鸢级别，舰身身份标识被抹除，据我所知，他们是偷渡过来调查一名陆姓男子。”
“陆姓男子？你的意思是星际逃犯？”
“查谁不重要，重要的是阿斯翠亚星系公然掠过希尔德星系边防但没有报备。”
“呵，你倒是聪明，他们现在还在空港？”
“目前还在，但估计打听到消息就要走了。”
“还有四十分钟结束巡逻，我先派一艘侦查艇过去，你也帮我盯着点。”
赵绍卿散漫地“嗯”了一声，连手都懒得抬，直接丢给爱德一个眼神。
爱德走过来，替他关了光屏。
赵绍卿将云冕“帮忙盯着点”的请求抛之脑后，将燃尽的雪茄丢在爱德脚下，卷起腿上的毯子盖住脑袋，瓮声瓮气道：“现在，离开客厅，把灯关了。”
爱德俯身捡起雪茄，浅浅鞠了一躬，一声不吭地离开，顺手关了灯。
窗外雨势不减。
相比于赵绍卿的安逸，夏佛斯则是一脸茫然地被管控台喊了起来，看着陆惟生的照片，脸上的茫然感更重。
他当然不会忘记陆惟生。
这个男的沉默寡言，将苍芙的话当成圣旨，手握撬棍另一端，任由自己浑身肌肉呐喊尖叫——
是恶魔一样的存在。
他的脸牢牢印刻在脑海里，却和管控台发过来的照片不太一样。
夏佛斯作为赵绍卿的狗腿子，虽然是暴发户式的土老板，但好歹眼睛不瞎。
苍芙身边的陆惟生不动手时俨然一位大家族出来的贵公子，但照片里的男子眼神极其冷硬，面带杀气，丝毫不藏，苍翠的眸子宛如一块未经打磨的天然玉石，没有半点人情味。
不像是同一个人。
但相同的名字和瞳色又未免过于巧合。
苍芙毕竟驾驶有一艘星骸级货运舰，实力不可小觑，可新来的这艘又是官方战舰，虽然没有正式表明态度，但显然就是冲着陆惟生来的。
夏佛斯不想惹麻烦，但也不敢得罪官方。
思来想去，决定实话实说。
“我最近确实遇上过陆惟生这么一号人，但是除了眼睛颜色，和照片上的人长得完全不一样，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鸦凛听见真有陆惟生的消息，当即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面色阴沉道：“误会？世上可没有这样的巧合，他现在人在哪里？”
夏佛斯挠了挠头，“他从斗兽场离开后就不知所踪，估计是回了潮汐号吧。”
“潮汐号？”
鸦凛操控陨石号外接影像捕捉器旋转了一圈，透过倒灌的雨幕和灰蒙蒙的天色，一望无际的接驳地基上一艘舰船都没有，整座空港犹如一只僵死已久的巨型鱿鱼，卧在海床之上，终年承受不歇的风雨。
“空港没有其他舰船。”
鸦凛面无表情地将空掉的营养剂袋子团成一团，用精神力送去垃圾桶上方，然后重重砸进去。
副官于歇倒是支吾了一声。
鸦凛瞥了他一眼，“有屁就放。”
于歇抿唇道：“执行官大人，就在刚才，这里其实是有一艘舰船的，您忘了吗？那艘星骸级别的货运舰……”
鸦凛神情一僵，还没开口，对面就传来夏佛斯的声音，“哎对对对，潮汐号就是那艘星骸级别的货运舰……”
“夏佛斯，我再问你一次，陆惟生就在潮汐号上，对吗？”
“是的是的。”
“*的，”鸦凛啐了一口，“如果他不在，我会回来把你的脑袋劈开，明白吗？”
“明白，大人。”
夏佛斯欲哭无泪，他总觉得自己遇到苍芙后好运气就被吸干了，以至于完全不愿意提及她的名字。
不过他也暗藏了一些小小的私心。
搞不好这位牛哄哄的大人也会栽在苍芙手里，这样一来，也就显得他没那么倒霉了。
鸦凛怒气冲冲地要求管控台放行，虽然工作人员心里犯怵，但给她发工资的毕竟是赵老板，于是硬着心肠将账单发给了鸦凛，表示需要结清停泊费后才能启动水下空轨。
“我才停了几个小时，你要收我三万星币？？”
鸦凛瞬间梦回和苍芙一起哭穷的日子，咬牙切齿地想要将光屏里的账单抠出来撕个粉碎再塞进嘴里吞掉。
该死的。
这场任务的经费也才十万星币。
星联会长真是一届不如一届，一届比一届抠门。
“这位大人，当初鲭鱼市在梅南海域以高额造价修建了这座空港，供往来舰船避开雷云前往更安全的空域，所以停泊费会昂贵一些，希望大人您能谅解。”
“……”
鸦凛嘴唇颤了颤，最终还是没能问出那句“可以分期吗”。
要是把希尔德星系巡逻队引来，一来会惹祸上身，二来实在是太丢脸了。
他对着主控台狠狠踹了一脚，回头盯着于歇，漠然道：“愣着干什么，付钱啊，再晚点陆惟生就要跑了。”
于歇应了声“好”。
内心发誓出完这趟任务回去就提离职。
星币到账，管控台放行。
十六根陨铁架启动，将陨石号往前送至与海面齐平，墨蓝色的海水哐哐砸上前挡，鸦凛收起吊儿郎当，正襟危坐，开始下达命令。
“关闭全舰气孔，于歇，锁定潮汐号位置。”
“收到，潮汐号位置已锁定，速度很快，已经逼近峡湾口，空轨将在峡湾内合流，也是我们追上去的最佳时机。”
“你怎么想？”
鸦凛手掌按在操纵光球，问于歇。
“既然会长想将其就地击杀，不如两发束口炮炸掉峡湾，把潮汐号围堵住，最后再来一发幽灵集束炮，就算是星骸级别也扛不住。”
光球灵敏度过高，接引场不断和空轨发生摩擦，几次之后，鸦凛丧失耐心，切换回操纵杆，用一只手掌包裹着调整方向。
听完于歇的方案，鸦凛闭了闭眼睛，反问道：“把峡湾炸了，我们怎么离开？等希尔德星系巡逻舰队送我们离开吗？”
“……”
于歇脸色僵硬，转瞬又打消了离职的念头。
算了，自己是个傻子，还是再跟着鸦凛多混几年学点本事吧。
都不用回头，鸦凛都能猜到于歇一脸窘迫的表情，摇了摇头，给出教科书般的答案，“先采用潜伏式追击，等通过峡湾后再采取炮击，海底无法释放飞鱼艇，争取在渡过雷云区前将其击沉。”
于歇想也不想，脱口而出，“明白。”
鸦凛劈头盖脸将他一顿臭骂，“别整天明白明白明白，好好想想其中的道理！”
“好的执行官大人。”
于歇机械开口，但明显还是没过脑子。
鸦凛叹了口气，心想如果依照苍芙的脾气，可能上任隔天就被她丢还给星联总部要求换人了。
他果然还是善良，应该更心狠些。
这样想着，鸦凛将战舰速率推到最高点，加足马力朝着潮汐号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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