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芙嘴角勾着的浅笑加深，眼神却愈发沉冷。
她虽然不是什么圣人，但也不想让鲭鱼市因为自己陷入熊熊火焰，只能将希望寄托在陆惟生能够成功堵截陨石号的炮火。
潮汐号头部试探性地没入雷云内部。
引力场与电磁场互斥，引起一串“轰隆隆”的雷鸣。
舰身剧烈抖动，展开的风翼上跳跃着无数的银白火花，主控室响起尖锐的解体警报。
苍芙额头冒出细汗，眼底蓝芒明亮到极致。
肉眼不可见的意识领域里，她的庞大精神力几乎将潮汐号包裹成一只蚕茧，就这么托举着一艘星骸级别的货运舰送入雷云之中。
鸦凛也没好到哪里去。
他阴沉着一张脸，对于歇咆哮道：“我让你发射，你听不见吗？！”
于歇脸色苍白，手指似乎有些痉挛，悬空在主控板上，迟迟不按下最终的指令键。
一旦按下这枚指令键，陨石号便会进入无差别扫射模式，除了需要冷却期的超射程炮，全舰所有种类的炮弹装置将在四分钟内完成清空——
按照鸦凛的意思，雷云这把火是必然要烧起来的。
“执行官大人，雷云覆盖了塞西莉亚星系第三区约三分之一面积，其中大部分都笼罩在鲭鱼市和近海上空，一旦着火，怕是整座鲭鱼市都会……”
“……”
鸦凛回头，死死盯住于歇，“你再多说一个字，回去就自请脱离深蓝舰队。”
于歇被迫和鸦凛对视，也不知道哪里生出来的勇气，哆哆嗦嗦、一字一句道：“执行官大人，我们执行的是秘密任务，如果惊动了塞西莉亚星系官方……不如去战备舱和莫伊金队长商量一下再说。”
鸦凛知道于歇说得有道理。
但他实在无法忍受现在连一名副官都想凌驾在自己的头顶。
畸形的怒火在心头燃烧。
鸦凛从大腿外侧抽出诗灵实验室新研发的棘轮枪，一边继续爬升，一边对准了于歇的眉心。
“我说最后一次，发射。”
“……”
于歇闭了闭眼睛，终于放弃说服鸦凛，他眼眸猩红，将盛满湿冷汗意的手掌重重按了下去。
一阵交叠的机械音过后，无数飞弹破空的声音响彻天际。
千鸟弹、穿梭弹、破空弹拖着长长的尾流穿过弥漫着水蒸气的海面，转过一道道华丽的弧形，直直往雷云里钻去——
千钧一发之际，从雷云里同样冲出大量的拦截弹。
拦截弹尾钩喷射出粘稠的细线，缠绕成一张铺天盖地的无形大网，将陨石号发射的炮弹尽数兜住，一处引爆牵出连环引爆，梅南海域瞬间被火光照亮。
在几公里之外捕鱼的渔民看到这一幕，还以为鲭鱼市难得出太阳了。
等他跑进船舱拿了望远镜出来想要一探究竟时，火光已经被高浓度水汽吞没，只余下白茫茫一片。
潮汐号不是战舰。
面对陨石号一波又一波的攻击，潮汐号很快陷入弹尽粮绝的境地。
但距离抵达乱流隧道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陆惟生将这一消息告诉了苍芙。
语气平静，没有半点慌乱，静静等待指示。
“就算雷云烧起来，我也会努力保住潮汐号，做出残忍决定的是深蓝舰队，纵然我心痛鲭鱼市的覆灭，但这件事情不应当成为我们的道德枷锁，我们的唯一目标，就是摆脱追击。”
苍芙嗓音比陆惟生更为平静，其中多了一分绝境之下的坚定。
不论深蓝舰队此行目的是针对谁，不会再让你们杀我第二次的。
绝不。
潮汐号以极其猛烈的态势穿过雷暴网，电光紫芒、云间气旋发狂般烧灼、撕扯舰身，苍芙双手握紧操纵杆，周身镀了一层蓝色描边，整个人如同沐浴在光之河里。
在她的极限操纵下，舰船呼啸着穿越周遭一切，直扑隐隐成型的乱流隧道——
解体警报与破空时尖锐的摩擦音混合在一起，仿佛巨鲸的悲鸣。
发射舱里的众人意识到有大事发生，纷纷攥紧了安全扣，静默不言。
林玦和驾驶员们待在一起，注视着光屏，向来舒展的两条眉毛中间悬着三条深深的皱纹。
束口炮冷却期比集束炮要短一半。
于歇静静看着进度条拉满，浅色银辉直冲云霄。
而雷云那头静默无声，再也没有炮弹以一种孤勇的姿态冲出来进行拦截。
鸦凛缓缓勾唇。
他下压战舰舰首，准备在爆炸发生的一瞬间潜入海底寻找空轨固定舰身。
事态发展到紧要关头。
陆惟生嗓音略带沙哑，“战舰束口炮已经发射。”
乱流隧道近在咫尺，撕开的时空之口与电磁场互相吞噬。
苍芙没有回答，但眉眼冷冽，宛如刀锋，径直朝着光怪陆离的隧道内部撞过去。
就在这时，云冕派出的侦查艇终于带着大部队抵达。
云冕被陨石号的做法吓得丢了魂，连通过星系公频喊话都来不及，直接拍下拦截炮发射键。
梭形弹从四面八方包抄过去，试图围剿这抹银光。
但已经来不及了。
“轰轰轰——”
束口炮没入雷云，半秒钟后，一道雪亮的强光穿透终年晦暗的云层，照得所有人睁不开眼睛。
所到之处，吞云噬电。
在紫芒加持之下，束口炮引发强劲的连环爆炸，橙红色火焰几乎是瞬间遮蔽了整片天空，黑烟与水汽混合，海面顿时被灰褐色浓雾笼罩，渔民无法呼吸，咳呛着回到船舱，关上窗户向港口发射求救信号。
血红色天空、弥漫的浓雾、呛人的空气。
宛如炼狱。
而这场骇人的爆炸毫无疑问危及到了潮汐号，在头部顺利进入乱流隧道的一刹那，裸露在隧道外的尾翼被翻滚的火焰吞噬，继而被火焰里夹杂着的气旋扯碎——
潮汐号陷入严重的失序状态，朝着隧道之下无尽的深渊坠去。
苍芙鼻头微微冒汗。
她从液态金属椅里站起来，侧着身子，死死掰住操纵杆，努力稳定住失去了主要部位的货运舰。
因为剧烈的抖动，所有人看起来都有着残影。
残酷又滑稽。
“陆惟生，距离隆基山脉脱离点还有多远？”
“全速之下还有十五分钟。”
陆惟生温热的手掌覆盖住苍芙冰冷的手背，尝试着将自己磅礴的精神力传递一些给她。
感知到苍芙正忍受着太阳穴针扎般的剧痛，陆惟生深吸一口气，问她：
“我们可以不可以临时脱离去其他地方？”
“不可以，潮汐号这趟任务的目的和反叛军有关，一旦我们暴露给希尔德星系官方舰队，你我恐怕就无法顺利返回银港市了，必须按照原定的隐秘路线行进。”
“好。”
此刻的陆惟生帮不上门，清隽的眉眼皱成一团，看起来像是在自责。
“越是紧急的时候，越不该生出多余的情绪，坐回你的位置，履行好你副官的职责。”
苍芙用近乎冷酷的话语帮陆惟生收回思绪。
后者乖乖坐回原地，双手落在主控台，死死攥拳。
*
隆脊山脉。
虫族的栖息地，布满砂石的低温荒原，又称战舰坟场。
夜幕降临后，群星遍布的丝绒天幕被乱流隧道撕开一道口子，风暴外泄，替这片广袤的荒原带来一阵短暂的狂风。
乱流隧道很是常见，虫族见怪不怪，并没有放在心上。
直到一艘破破烂烂的货运舰被隧道“呕吐”出来。
这艘货运舰还有最后一丝动力，“噗噗”响着划过天际，速度还挺快——
速度很快地坠落。
几分钟后，潮汐号一头扎进虫族无法进入的岩穴深处。
伴随着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漫天烟尘四起，被狂风带着吹向荒原各处。
*
遥远的阿斯翠亚星系。
最近没有出击任务，江思远结束一天的训练，进淋浴间冲了个澡，擦着头发回到位于星穹舰队基地的房间。
他裸着上半身，还没来得及套上行动背心，星际联盟秘书长卢佩的视讯电话猝不及防地打了进来——
然后立刻挂断。
江思远冷着一张脸，慢条斯理地套上背心。
湿发摩擦轻薄的布料，洇出一片斑驳的水痕。
他紧了紧作战裤的抽绳，重新拨通了视讯电话，电话那头的卢佩显然已经调整好了状态，或者说，因为黑德良就坐在她前方，她不得不百分百打起精神。
“会长大人。”
江思远左手攥拳，食指和中指指骨凸起，顶住太阳穴，行了个标准的军礼。
黑德良注视着这位比鸦凛更难对付的傀儡元帅，长话短说道：
“刚刚得到消息，鸦凛在执行任务过程中犯了个大蠢，不过他成功锁定了陆惟生的下落，鉴于莫伊金也是个蠢货，我要求你现在就赶过去，务必将陆惟生彻底扼杀。”
江思远听完，脸上并没有太多表情，只淡淡应了一声，“好。”
毫无起伏的语气，就像是他天生只会机械执行任务。
黑德良才不相信他，冷哼一声，算是叮嘱，“要是鸦凛引来了希尔德星系官方舰队，你只管抛弃他，记住，杀死陆惟生才是第一要义。”
“明白。”
“速去速回，要是成功了，我不介意把一些实权交到你手里……我知道，你们想要手握重权很久了。”
“好……”
江思远一声“好”只吐出一个气音，对面就掐断了通讯。
星穹舰队基地坐落于双魂峡湾最深处，海面上凸起的一座座岬角覆满植被，岸边则是堆叠着的暗灰色嶙峋岩石，不远处响起隐秘的雷声，伏在岩石上的小型蜥蜴嗖得钻回茂密的树丛。
江思远推开窗户，任由海风倒灌进房间。
干燥的床单一瞬间变得潮湿无比。
但他丝毫不在意，只是意识到，这看似平静祥和的世界，就要变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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