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庭猛地睁开双眼,剧烈的眩晕感如同潮水般冲击着他的意识。
眼前是陌生的天花板,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淡淡的如同初雪融化般的清新气息。
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柔软宽大的床上,身处一间极简主义风格却处处透着未来科技感的办公室内。
是孟思行的办公室里间。
紧接着,海啸般的记忆碎片汹涌而至,强行灌入他的脑海——
那不是他二十多年人生的记忆,而是属于另一个“邵庭”,另一个时空轨迹下,一位被称为“邵博士”的顶尖科学家漫长、辉煌却又充满遗憾与悲怆的一生。
从仿生人梦思行的诞生与陪伴,到南极冰原下的普罗米修斯基地,再到第三次世界大战的爆发、同伴的相继离世、基地的撤离、最终的衰老与在异国他乡的永诀……
以及那个名为梦思行的仿生人,为了挽回一切,所进行逆天而行的时空穿越与长达数十年沉默而执着的守护。
他看到了那个没有孟思行的世界里,自己原本可能经历的轨迹。
作为孤儿,在欺凌与冷漠中艰难成长,性格孤僻,凭借天赋考入大学却遭遇孤立,将全部精力投入科研,创造了梦思行,在南极基地度过大半生,最终在战火与失去中,走向生命的终点。
他也清晰地看到了,在这个现实里,孟思行是如何作为一个看不见的守护神,从他童年起就为他扫清障碍。
为他铺平道路,默默注视着他,呵护着他,让他得以在一个相对顺遂的环境中成长,拥有挚友,专注于学业,最终顺利毕业。
两段截然不同的人生轨迹,如同两条奔腾的河流,在他的意识中交汇碰撞产生对比。
巨大的信息量和强烈的情感冲击,让他的大脑一片混乱。
他分不清自己究竟是那个经历了大风大浪最终心怀遗憾死去的“邵博士”,还是这个刚刚大学毕业、前途光明的“邵庭”。
然而他的眼泪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无声地滑落。
这泪水既是为那个在另一条时间线上失去了太多、最终也未能得到所爱回应的“邵博士”而流;
也是为这个在这个世界长大、却突然直面了另一种人生可能的自己而流。
其中更夹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对那个默默付出了难以置信的努力的孟思行,他心情复杂——是震惊,是感激,是难以承受之重,或许还有一丝心疼。
他深吸一口气,用手背用力抹去眼泪,从床上坐起,双脚落地时甚至有些虚浮。
他推开休息室的门,走了出去。
办公室外,一个身材娇小面容精致如瓷娃娃的男孩正安静地站在那里,仿佛一直在等待。
看到邵庭出来,他眨了眨那双清澈的大眼睛。
邵庭看着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小迪?”
男孩偏了偏头,脸上露出些许困惑,但很快化为礼貌的微笑:“邵先生,您好。是我,我是718d。‘小迪’是您给我取的名字吗?我很喜欢。”
邵庭闻言,怔住了几秒。记忆的混乱感再次袭来。
他甩了甩头,强行压下翻腾的思绪,转移了话题,声音还带着一丝沙哑:“孟思行呢?”
“孟总在天台等您。”718d伸手指向办公室另一侧的安全通道门:“他说,您醒来后,如果愿意,可以去那里找他。”
邵庭没有片刻犹豫,立刻大步走向那扇门推开,沿着狭窄的应急楼梯,快步向上走去。
他的心跳莫名加速,混合着迫切、迷茫和一种难以名状的期待。
推开天台沉重的防火门,傍晚微凉的风瞬间拂面而来。
夕阳已将大半天空染成瑰丽的紫红色,城市华灯初上,霓虹闪烁。
而在天台边缘,背对着他,一道挺拔修长的身影正临风而立。
那人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仅仅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就仿佛与整个城市的暮色融为了一体,散发着一种熟悉又令人心悸的孤独与强大气息。
似乎是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那人缓缓转过身来。
夕阳的余晖勾勒出他完美无瑕的侧脸轮廓,邵庭对上了一双深邃如墨、却又在看到他的一瞬间,仿佛有万千星辰骤然亮起的眼眸。
那是梦思行。
不,更准确地说,是此刻拥有了完整情感、凭借着一份刻骨铭心的执念逆转了时空、并为他重新编织了一整个人生的……孟思行。
四目相对。
时空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六十年的守望与等待,另一条时间线上的生离死别,与这一世看似平静的守护,所有复杂难言的情感,都汇聚在这无声的对视之中。
邵庭张了张嘴,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孟思行静静地凝视着他,目光深邃如同包含了整个宇宙的星河,最终化作一声几乎微不可闻的叹息:
“你醒了。”
邵庭深吸了一口微凉的空气,压下胸腔里翻涌的酸楚与悸动,迈开脚步,一步一步地走向天台边缘那个身影。
他在孟思行面前站定,两人之间仅剩一步之遥,近得能感受到对方身上传来的气息,也能清晰地看到对方眼底那片因自己而亮起的星辰大海。
“你做的……”邵庭开口,声音因情绪波动而略显低哑,他抬起眼,目光复杂地望进那双深邃的眼眸:
“远远超出了我的意料。”
孟思行静静地回望着他,脸上那惯常如同精密面具般的平静出现了一丝细微的涟漪,唇角微微向上牵起一个笑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歉意和如释重负:
“对不起。在你进入不同‘世界’体验之前,我无法……也不敢向你详细说明一切。那可能会影响体验的真实性,干扰你最终的判断。”
邵庭看着他那份小心翼翼的神情,想起在那些碎片时空中经历的种种,心尖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掐了一下,又酸又软。
他摇了摇头,也努力扯出一个笑容,试图让气氛轻松些,带着点玩笑的口吻:
“没事,我原谅你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脚下这座在暮色中璀璨生辉、某种意义上因孟思行而改变的城市,轻声道:
“就看在你给我发了那么多次高额工资的份上。”
这句调侃让两人之间的紧绷感缓和了些许。
但邵庭知道,核心的问题尚未解决。
他收敛了笑意,神情变得认真起来,直接问道:“那现在我该怎么做?或者说,我们该怎么办?”
孟思行注视着他,眼神温柔而专注。他缓缓抬起手,掌心向上,上面静静躺着十一枚闪烁着柔和微光的芯片。
“邵庭,在回收那些散落在平行小世界的意识碎片时,我也‘看见’了你在那些时空里,与不同部分的‘我’的相处。”
他的目光掠过那些芯片,仿佛能透过它们看到无数个时空里发生的点点滴滴。
“我知道,对于此刻拥有了‘邵博士’完整记忆的你而言,我的爱……或许是不公平的。因为它源于一场跨越时间的单向的执念。”
“而你对我的感情,可能混杂着感激、依赖、习惯,甚至是对那段‘博士’记忆的移情。”
他微微停顿,将目光重新聚焦在邵庭脸上,带着一种将自己完全交付出去的决然:
“所以,我把选择权交给你。”
“这十一枚芯片,记录了十一个平行世界中,拥有不同情感侧重点和记忆片段的‘我’。有的更理性冷静,有的更温柔依赖,有的或许还带着初生时的懵懂……”
“你可以选择其中一个,让那个‘我’来陪伴你。你也可以选择留在现在这个时空,过你原本属于‘邵庭’的人生,而我会陪伴你,确保你此生顺遂。”
他将最终的决定权,郑重地放在了邵庭手中。
“这里没有代表‘我’的芯片,”他补充道,语气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寂寥。
“因为我是完整的,是那个经历了所有并将所有可能性带到你面前的本体。我不算在其中。”
邵庭的心跳骤然失序。他低头,目光一一扫过那十一枚芯片。
当他凝视每一枚时,相应的记忆碎片便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
那个在校园与他相互依偎的沐思行,那个在山花烂漫中与他一同长大的陈河,那个在末世保护着他的陆迟生,那个在分别时眼中盛满无声悲伤的段明昭……
每一个都如此真实,每一个都与他有过深刻的联结。
爱与记忆,如此沉重,又如此具体。
最后他抬起头,再次迎上孟思行那双深邃的眼睛。
孟思行只是安静地等待着,像过去无数个日夜一样,给予他全部的空间和时间。
天台的风拂过两人的发梢,远处的城市灯火如同散落的星河。
邵庭知道,他必须做出抉择。这不仅关乎情感,更关乎他究竟想成为谁,想过怎样的人生。
他沉默了片刻,终于清晰地开口,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
“我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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