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这位年轻的定王，竟是以自身性命与皇家血脉为注，生生将父皇赵佶逼到了悬崖边上！
迫使这位沉溺于丹青雅趣的大宋天子，在满朝朱紫的注视下，不得不直面这血淋淋的、足以倾覆社稷的真相！
这看似莽撞的当庭验看，实则是撕破那张笼罩朝堂、密不透风的无形巨网唯一的，也是最凶险的利刃！
阶下，太师蔡京低垂着眼帘，仿佛泥塑木雕。
唯有那浑浊瞳孔深处，一丝几乎无法捕捉的锐利光芒骤然收缩！
宽大奢华的紫色朝服之下，枯瘦的身躯极其细微地绷紧了一瞬。
他千算万算，算尽了朝堂倾轧、帝王心术，却万万没料到这位年岁不大的定王殿下，竟敢行此破釜沉舟之举！
悍然将自身置于这万劫不复之地，更要求这毫无转圜余地的当堂对质！
这完全打乱了他苦心孤诣布下的缓兵之局，将一切推向了无法掌控的深渊！
一股冰冷的、足以冻结血液的强烈不安，如同毒藤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勒得他几乎窒息。
朱勔……江南……那本该死的账簿里，究竟记录了多少能将他们所有人拖入地狱的隐秘？！
御座之上，烛火摇曳，映照着赵佶那张养尊处优的脸庞。
此刻却是青白交加，变幻不定。
定王赵桓那以性命相搏的孤勇，那当庭启封的断然要求，一下下冲击着他被惊怒与安逸反复撕扯的心上。
蔡京那番老成持重、密室勘验的说辞，又合乎祖宗法度，听起来稳妥无比。
然而，赵桓口中那“腹背受敌、山河破碎”的凄厉警告，却如同一桶刺骨的冰水，兜头浇下，将他骨子里对失去这九五至尊、富贵风流的无上恐惧瞬间点燃。
这种心理压倒了一切！
他赵佶是贪图享乐，醉心书画。
但他更怕！
怕极了失去这执掌天下的权柄，怕极了那金銮殿下的宝座易主！
阶下文武百官，此刻更是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定王锋芒毕露，以命相争。
太师蔡京深不可测。
而御座上的天子，龙颜震怒，圣心难测……
这早已超越了寻常的朝议奏对，分明是一场赌上了一些人的头颅、甚至大宋国祚的生死棋局！
垂拱殿内，空气仿佛凝固成了铅块，沉重得压弯了所有人的脊梁。
上百道目光，交织着惊惧、揣测、惶惑与幸灾乐祸，如同实质般死死聚焦在那至高无上的御座。、
聚焦于龙案上那个小小的、却承载着足以撕裂乾坤风暴的油布包裹之上。
赵佶的目光，带着帝王的审视与挣扎，缓缓扫过那包裹。
又扫过阶下跪地、脊梁挺直如松却难掩孤注一掷之色的儿子。
扫过一旁垂首肃立、姿态恭顺得无可挑剔却暗藏惊涛的太师蔡京。
最后，又掠过那群噤若寒蝉、形同泥偶的朝臣。
他那双平日里只执画笔、抚琴弦、点染丹青的修长手指。
此刻却凝聚着生杀予夺的帝王威权，缓缓抬起。
指尖带着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颤抖。
最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重，断然指向龙案中央！
他的声音不高，却如同金铁交鸣，带着斩断一切犹豫的威势，裂帛般响彻死寂的大殿：“启——封！”
“朕，要亲眼看！”
侍立龙案之侧的小内侍，早已面无人色。
此刻更是不敢有丝毫迟疑。
他颤抖着伸出手指，在无数道几乎要将他刺穿的目光聚焦下，战战兢兢地、小心翼翼地解开了那油布包裹上浸染着暗红、仿佛还带着血腥与焦糊气息的麻绳绳结。
一层层沾着污渍、触手冰凉的油布被剥开。
包裹之内，赫然是一本不算厚实的册子。
封面是深褐色的硬皮，边角磨损卷曲，透着一股陈年的阴郁气息。
封面上有一个不算太大的印记，像是某人的印章。
小内侍用颤抖的手指，将那封面翻开第一页，露出里面密密麻麻、蝇头小楷书写的墨迹时。
“嘶……”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倒抽冷气的声音，不知从哪个角落响起，随即又被更深的死寂吞没。
赵佶猛地从宽大的龙椅上弹起，身体前倾，浑浊的眼球瞬间爆发出骇人的精光，死死钉在那泛黄的纸页上！
那密密麻麻的文字，此刻在他眼中，不再是墨痕。
而是无数条吐着信子的毒蛇，是根根淬毒的冰锥，是烧得通红的烙铁，正狠狠灼烫着他的神经！
随着目光在那些蝇头小楷上急速而仔细地扫过。
他铁青的脸色骤然变得阴沉如暴风雨前的海面，乌云压顶！
“咯咯咯……”
紧握着龙椅黄金扶手的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不堪重负的轻响，仿佛下一刻就要崩裂。
他前倾凝固的身体微微摇晃了一下。
只剩下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珠，在眼眶中疯狂地、难以置信地转动，贪婪又恐惧地看着着纸页上的每一个字。
几乎在同一瞬间，蔡京那浑浊的老眼也死死锁住了被翻开的册页。
他眼神微眯，精准地捕捉到了封面上那个特殊印记——那是一个由细密线条构成的、仿佛鸟喙衔珠的暗纹。
他认得这个印记！
这是朱勔在绝密信笺和最重要的账册上才会使用的专属密记！
专门用来标记那些绝不能见光、关乎身家性命的死证！
完了！
朱勔这个蠢货！
蠢货！
千刀万剐的蠢货！
竟让朱福这个该死的贱奴，将这等催命符贴身藏着带进了棺材！
宽大朝袖之下，蔡京枯瘦的手指猛地蜷缩成拳。
一股刺骨的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几乎让他站立不稳。
江南富庶之地，应奉局这棵摇钱树……
朱勔这枚重要的棋子……怕是要保不住了！
然而，数十年宦海浮沉、历经三朝练就的城府，强行将那翻涌的惊惧与滔天的怒意死死压住。
蔡京脸上竭力维持着一种混杂着巨大震惊、深切痛心与沉重忧虑的复杂神色。
仿佛他正与天子同悲，为这骇人听闻的背叛而痛彻心扉。
伏于阶下的赵桓，此刻亦是屏息凝神，目光如炬，紧紧锁在徽宗赵佶的脸上。
他看到这位大宋道君皇帝那骤然阴沉如铁的脸色。
看到那几乎要捏碎黄金扶手的指节。
看到那眼中喷薄欲出的怒火与……
以及那深藏其中的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极度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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