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锋喉间腥甜上涌，眼前金星乱冒。
镇陵将掌心的黑气正顺着他的经脉往识海钻，像无数细针在啃噬魂魄。
可更让他战栗的是识海里那道虚影——与他五官分毫不差，却裹着泛着霉斑的灰袍，两个眼窝黑洞洞的，正咧开嘴露出森白牙齿：“韩小友，还没认出我？”
“你……是我？”他声音发颤，逆命符文在识海深处忽明忽暗，竟比面对镇陵将时更虚弱。
虚影嗤笑一声，指节捏得咔咔响：“我是你被命运踩进泥里的那半条命。”它抬手划过自己心口，“你总说要逆命，可你连自己都不敢逆——看见苏婉时藏起的贪念，被唐老骂废物时咽下去的不甘，在拍卖会上故意装傻时压着的傲气……”每说一句，虚影身上的黑雾便浓一分，“这些年你把自己削成个圆滚滚的球，以为这样就能躲过重天劫数？天真！”
剧痛突然从识海深处炸开。
韩锋踉跄着单膝跪地，看见虚影的指尖已经触到逆命印记边缘，那里的金芒正像被火烤的蜡，滋滋融化。
他想起逆帝消失前的话，想起苏婉蹲在考古现场时，阳光穿过她发梢在陶片上跳的光斑；想起唐晓晓熬夜破译铭文时，眼尾那道没擦干净的朱砂印；想起红衣女每次挥剑前，都会用拇指抹过剑脊的小动作——这些鲜活的、温热的、他拼了命也要护着的东西，此刻正随着金芒的消散，在记忆里变得模糊。
“不！”他嘶吼着撑起身，逆命符文突然暴涨三寸。
金光照亮识海，照见虚影眼底闪过一瞬慌乱。
“韩锋！”
苏婉的声音像根银针扎破迷雾。
韩锋浑身一震，这才惊觉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跪在祭坛中央，镇陵将的手还按在他心口，尸水漫过小腿，冰得骨头生疼。
苏婉不知何时站在五步外，八卦镜在她掌心流转着青白光华，镜面映出他的命宫——那团本该圆润的命火正裂成两半，一半金红如朝阳，一半幽黑似腐土。
“他的魂魄在分裂。”苏婉的声音比平时快了半拍，指尖在镜面上划出三道灼痕，“是命运投影，用他自己的执念做刀。”她望着韩锋涣散的瞳孔，喉结动了动，终究没喊出那声“撑住”——这时候说这种话，反而会成为他的枷锁。
“《逆命真解》！”唐晓晓的声音从右侧传来。
韩锋偏头，看见小姑娘正半跪在石砖上，《天命书》摊在腿上，左手捏着半块朱砂，右手食指蘸着血在虚空画符。
她发梢沾着尸水，额角渗着汗，却笑得发亮：“第三章！破我符！得用你的血引——”
话音未落，识海里的虚影突然暴起。
它张开双臂化作黑雾，瞬间裹住逆命符文，金芒被绞成碎片，韩锋眼前一黑，嘴里尝到浓重的铁锈味。
等再睁眼时，他发现自己站在一片虚无里，对面的虚影正举着把由黑雾凝成的剑，剑尖滴着他的命火。
“认命吧。”虚影的声音像刮过枯井的风，“你本就是个该被命运碾碎的蝼蚁，偏要学那些大能逆命？看看你护着的人——苏婉会被皇陵诅咒啃成白骨，唐晓晓破译的最后一篇铭文会要她命，红衣女的剑……”它突然露出诡异的笑，“会先刺穿你的心脏。”
韩锋的呼吸骤然急促。
他想起三天前苏婉在实验室咳血，想起唐晓晓昨晚翻到《天命书》最后一页时惨白的脸，想起红衣女今天早上擦剑时说的“这把剑沾过太多不该沾的血”——这些他刻意忽略的细节，此刻像重锤砸在胸口。
逆命符文在识海深处微弱地跳动，像是在问：“你还信自己能护他们？”
“信。”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却震得识海嗡嗡作响。
虚影的剑顿在半空，黑雾里的眼窝剧烈收缩。
“我信。”韩锋重复，逆命符文突然迸发出刺目金光。
他看见自己的记忆碎片在金光里飞旋——被师父踹进泥坑时咬碎的牙，第一次用天机之眼看穿赝品时狂跳的心脏，苏婉第一次对他笑时，自己躲在巷口攥皱的衣角。
这些碎片汇聚成光剑，剑柄上刻着“韩锋”二字，烫得他掌心发红。
“我逆的从来不是天。”他握着光剑走向虚影，每一步都踩碎一片黑雾，“是我自己。”
光剑与黑雾剑相撞的刹那，祭坛上的镇陵将突然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叫。
它胸口的青铜钉剧烈震颤，锈迹簌簌掉落，露出下面刻满咒文的剑身。
韩锋感觉心口一松，镇陵将的手“咔”地裂开蛛网状纹路，腐肉簌簌脱落，露出下面白森森的骨茬。
“成了！”唐晓晓尖叫着跃起，指尖的破我符闪着红光，精准贴在韩锋后颈。
苏婉的八卦镜同时爆发出刺目白光，照得所有人睁不开眼。
等再睁眼时，韩锋正站在原地，逆命符文在他眉心流转，而识海里的虚影已经不见了，只余一缕黑烟被金芒缠着，缓缓消散。
“咳……”韩锋弯腰咳嗽，吐出一口黑血。
他抬头看向苏婉，对方正攥着八卦镜的手微微发抖，眼尾泛红；唐晓晓趴在《天命书》上直喘气，发梢的尸水滴落在书页上，晕开一片红；红衣女不知何时站在祭坛边缘，剑刃出鞘三寸，剑尖垂向地面，却在微微发颤。
“谢了。”他抹了把嘴角的血，冲三人笑。
苏婉别过脸，耳尖通红：“先处理镇陵将——”
“不用了。”韩锋抬手，逆命符文化作金链，“它的气数……尽了。”
镇陵将的骨架“哗啦”散成一地碎骨，青铜钉“当啷”落在韩锋脚边。
他弯腰捡起钉子，指尖触到咒文的刹那，识海里突然闪过红衣女的脸——她正皱眉望着祭坛外的黑暗，握剑的手青筋暴起，耳尖微动，像是听见了什么。
“红衣？”他出声。
红衣女猛地转头，眼底闪过狠厉。
她望着韩锋身后的黑暗，突然咬碎舌尖，鲜血喷在剑刃上：“敌……来了。”
话音未落，祭坛外的林子里传来此起彼伏的狼嚎。
林子里的狼嚎像淬了毒的针，扎得人耳膜生疼。
红衣女握剑的手背上青筋暴起，耳尖还沾着刚才咬碎舌尖时溅的血珠。
她余光瞥见韩锋正闭目垂首，逆命符文在眉心明灭，知道这是他最关键的时刻——镇陵将刚碎，逆命印记尚未稳固，若此时被外敌打断，轻则修为倒退，重则魂裂当场。
\"血影封阵！\"她咬着牙低喝，剑尖重重戳进石缝里。
鲜血顺着剑脊往下淌，在青石板上画出扭曲的血色纹路。
这是她师门禁术，以自身精血为引，借怨气凝阵，代价是折损三年阳寿——可此刻谁还顾得上这些？
三息，只要三息，够那小子稳住气海就行。
第一声狼嚎撞破林子的刹那，她挥剑划出半圆。
剑气裹着血雾冲散黑雾，三个青面獠牙的邪物被撕成碎片，腐臭的黑血溅在她绣着金线的袖口上。
第二息，她反手甩剑，剑穗上的银铃碎成刺，钉穿了从背后扑来的白尾妖狼的眼睛。
妖狼惨嚎着撞翻石灯，火光映得她眼尾的朱砂痣愈发艳得惊心。
\"苏姐！\"唐晓晓突然喊了一声。
她不知何时爬到祭坛边的断碑上，《天命书》被她用红绳绑在腰间，正踮着脚把最后半块朱砂塞进嘴里嚼碎。\"镇陵将的青铜钉上有守陵令纹！\"她吐着血沫指了指韩锋脚边的钉子，\"他们是冲这个来的——\"
话音未落，红衣女的剑突然发出嗡鸣。
她瞳孔骤缩，看见十步外的林子里浮起七盏幽绿鬼火。
那是守陵世家的\"引魂灯\"，每盏灯对应一个死士。\"三息到了。\"她扯下鬓间的银簪，划破掌心按在剑刃上，\"走不了了，得硬抗。\"
韩锋在识海里打了个寒颤。
刚才外界的动静他并非完全不知，红衣女的剑鸣、唐晓晓的喊叫，都像隔着层毛玻璃传进来。
此刻他正站在识海深处，面前的虚影比之前更清晰了些——灰袍上的霉斑竟是天师印的纹路，眼窝里的黑洞深处，隐约能看见半枚腐朽的金色印记。
\"天师印记？\"他皱眉。
这是他十二岁那年在终南山古观里捡到的，当时师父说他命格太弱，强行融合会爆体而亡，他便把印记封在识海最深处。
虚影突然笑了，声音里带着几分自嘲：\"你以为放弃是慈悲？
这印记早把你的命盘啃出个窟窿，那些邪物、世家，全是顺着窟窿爬进来的。\"
韩锋的指尖抵上虚影心口。
那里的黑雾正翻涌着，露出半枚与他掌心逆命符文相似的纹路。
他想起刚才逆己之战时，苏婉咳血的模样、唐晓晓翻到《天命书》最后一页时发白的指节、红衣女擦剑时说的\"这把剑沾过太多不该沾的血\"——原来所有因果，都藏在这被他刻意遗忘的印记里。
\"我不是要否定过去。\"他轻声说，逆命符文从眉心钻入识海，化作金链缠住虚影，\"是要让过去的我，也能挺直腰杆站在这里。\"
虚影的身体开始崩解。
黑雾里飘出他十二岁的模样，蹲在古观台阶上哭；十六岁的模样，被师父踹进泥坑时咬碎的后槽牙；二十岁的模样，在古玩市场看穿赝品时，藏在袖子里发抖的手。
这些碎片被逆命符文串成光链，最后全部融入他心口的逆命印记里。
\"轰——\"
祭坛上的韩锋猛然睁眼。
他感觉有什么东西在体内炸开，逆命印记从眉心蔓延到全身上下，连指尖都泛着金芒。
刚才还虚弱的气海此刻涨得发疼，他随意挥了挥手，竟有金风卷着碎骨飞向林子里的鬼火，当场扑灭三盏。
\"成了？\"苏婉攥着八卦镜的手终于松了些。
她看见韩锋命宫的命火不再分裂，金红的火焰里还裹着缕若有若无的青芒——那是天师境的征兆。
唐晓晓则直接从断碑上蹦下来，扑过去要抢他手里的青铜钉：\"给我看看！
给我看看！
这上面的咒文是不是......\"
\"小心！\"
红衣女的断喝像炸雷。
韩锋本能地旋身，金芒暴涨的手掌接住了从背后袭来的淬毒短刃。
他抬头，看见林子里站着七道黑影，为首的老者穿着褪色的玄色道袍，腰间挂着串用守陵令纹磨成的骨珠。
老者冲他笑，缺了门牙的嘴漏着风：\"小友的逆命印记，倒是帮我们省了不少事。\"
韩锋捏碎短刃。
金属碎片扎进掌心，却连血都没流——他的皮肤此刻比青铜还硬。
他望着老者腰间的骨珠，突然想起虚影崩解前说的最后一句话：\"守陵世家要的不是青铜钉，是你体内的天师印记......\"
\"苏婉，带唐晓晓退到祭坛中央。\"他声音很轻，却像敲在青铜上，\"红衣，你护左边。\"
苏婉没说话，只是把八卦镜转向老者，镜面泛起的青光里映出对方命宫——那团命火竟是墨绿色的，裹着无数怨魂的哭嚎。
唐晓晓则乖乖缩到她身后，把《天命书》翻到最后一页，指尖在\"天师\"二字上轻轻点了点。
红衣女的剑完全出鞘了。
剑刃上的血光比刚才更盛，她盯着老者身后的鬼火，突然露出个极淡的笑：\"七盏引魂灯，对应七星阵。
正好，我这把剑，叫'破星'。\"
老者的笑意淡了。
他抬手，骨珠串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林子里的狼嚎骤然拔高。
韩锋感觉有寒意顺着后颈爬上来，那是比镇陵将更古老、更阴毒的气息。
他低头，看见脚边的青铜钉突然泛起红光，钉身上的咒文开始流动，竟与他体内的天师印记产生了共鸣。
\"韩锋！\"苏婉突然喊他。
她的八卦镜裂了道细纹，镜面里的命宫显示老者的命火正在暴涨。\"他要......\"
\"献祭。\"韩锋接口。
他看见老者的骨珠串断了，七颗骨珠飞向七盏鬼火。
每颗骨珠碎裂，就有一道黑血喷向天空。
血腥味突然浓重起来，像有人在林子里宰了整头牛。
\"退！\"他吼了一声，金芒裹住三人往后掠去。
刚离开原地，祭坛中央就炸出个黑洞，腐臭的黑风从洞里涌出来，卷着无数白骨和锈迹斑斑的兵器。
韩锋在半空稳住身形，逆命符文在眼中流转——他看见黑洞深处有双眼睛，正缓缓睁开。
那是双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眼睛。
韩锋刚稳住体内气息，便感受到一阵剧烈的寒意袭来。
他抬头望去，黑洞深处的那双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正顺着黑风爬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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