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天刚蒙蒙亮，李宏伟就听见院子里传来扫帚划过青石板的沙沙声。他轻手轻脚地起床，生怕惊醒身边熟睡的小雅。木床发出细微的吱呀声，在寂静的黎明时分格外清晰。
推开房门，晨露的气息扑面而来。母亲佝偻着腰在扫地，灰白的发髻松散地垂下一缕，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听到动静，老人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诧异。
\"咋这早？\"母亲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手里的扫帚停了下来。
李宏伟蹲下身系鞋带，手指在皮鞋带上打了个死结。\"带小雅去县城。\"他低着头说，\"看看她外公。\"
扫帚杆\"啪嗒\"一声倒在青石板上。母亲扶着腰慢慢直起身，关节发出咔吧的响声。\"出啥事了？\"她盯着儿子发红的眼眶，皱纹里藏着担忧。
小雅揉着眼睛从屋里出来，怀里抱着那只缺了耳朵的兔子玩偶。\"奶奶早。\"她软糯的声音打破了凝重的气氛。
李宏伟站起身，拍了拍西装裤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没啥事。\"他伸手揉了揉女儿的头发，\"就是外公想她了。\"
母亲的目光在小雅绿色的连衣裙上停留了片刻。那是一条崭新的裙子，草绿色的布料上印着小小的白色雏菊，领口的蕾丝边随着晨风轻轻颤动。
\"咋穿这个？\"母亲弯腰捡起扫帚，\"她不是最爱那件红的？\"
李宏伟从晾衣绳上取下领带，对着窗户玻璃打结。\"红色的...不好看。\"他的声音闷闷的，\"绿色的好看。\"
小雅撅着嘴扯了扯裙摆：\"我想要小红裙...\"
\"听话。\"李宏伟打断她，语气比想象中严厉。女儿立刻缩了缩脖子，把脸埋进兔子玩偶残缺的耳朵里。
母亲没再说话，只是拄着扫帚站在院子里，看着儿子匆忙地往黑色轿车后备箱塞东西。车漆在晨光中泛着冷冽的光泽，轮胎上还沾着昨夜的泥水。
\"吃了早饭再走。\"母亲最终说道，转身往厨房走去，布鞋底摩擦着石板，发出沙沙的声响。
厨房里飘出柴火灶特有的烟熏味。小雅坐在小板凳上，晃荡着两条小腿，塑料凉鞋踢到桌腿，发出哒哒的轻响。李宏伟站在门口，看着母亲掀开锅盖，蒸汽腾起模糊了她布满皱纹的脸。
\"鸡蛋饼。\"母亲把盘子推到小雅面前，金黄的饼边缘微微焦糊，散发着葱花和芝麻油的香气。
李宏伟的手机突然响起，铃声在狭小的厨房里显得格外刺耳。他快步走到院子里接听，压低的声音还是断断续续飘进来：\"...今天到...知道了...别让他们...\"
母亲的手停顿了一下，筷子尖在碗沿敲出清脆的声响。小雅仰起脸：\"奶奶，爸爸在跟谁说话？\"
\"吃你的。\"母亲夹了块咸菜放在孙女碗里，褐色的酱瓜片上沾着几粒芝麻。
半小时后，黑色轿车缓缓驶出村道。李宏伟调整后视镜，看到母亲站在院门口的身影越来越小，最终变成一个模糊的黑点。小雅坐在后排儿童座椅上，哈出的热气在车窗玻璃上凝成白雾，她用指尖在上面画了只歪歪扭扭的兔子。
\"爸爸，外公家有大白兔奶糖吗？\"车子驶上省道时，小雅突然问道。
李宏伟从后视镜看了女儿一眼，手指在方向盘上收紧。\"有。\"他勉强扯出个笑容，\"外公给你准备了好多。\"
车子驶过石桥，桥下的鸭子被惊得扑棱棱飞起。小雅数着路边的电线杆，每过一根就轻轻\"呀\"一声。李宏伟望着导航屏幕上的路线图，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方向盘边缘的真皮缝线。
三个小时后，车子驶入省城郊区。嘈杂的车流声逐渐包围了他们。小雅趴在窗边，鼻子压得发白：\"爸爸，那个楼好高啊！\"
李宏伟摇上车窗，隔绝了外面刺耳的喇叭声。\"坐好。\"他轻声说，从后视镜看到女儿不情愿地缩回儿童座椅，绿裙子在安全带上压出一道褶皱。
小区门口的保安换了人，陌生面孔警惕地打量着这辆风尘仆仆的黑色轿车。李宏伟降下车窗出示门禁卡，塑料卡片在感应器上蹭了好几下才发出\"滴\"的声响。
地下车库的灯光惨白。李宏伟熄火后，发动机的余温在寂静中发出轻微的\"咔哒\"声。他绕到后门抱起小雅，女儿的裙子下摆蹭到了车门上的灰尘，留下一道灰色的痕迹。
电梯里的镜子映出父女俩的身影。小雅的绿裙子在冷光下显得格外刺眼，像一片不该出现在冬天的嫩叶。李宏伟整理女儿衣领时，手指碰到她冰凉的锁骨。
\"待会见到外公...\"他的声音卡了一下，\"要乖。\"
电梯\"叮\"的一声停在12楼。走廊尽头的防盗门上贴着褪色的春联，横批\"吉祥如意\"的\"吉\"字已经剥落了一半。李宏伟按门铃的手悬在半空，最终轻轻敲了三下。
门开得很快，仿佛有人一直等在门后。岳父出现在门口，老花镜歪歪地架在鼻梁上，镜片后的眼睛布满血丝。一夜之间，老人的头发全白了，像落了一层厚厚的霜。
\"来了。\"岳父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他弯腰想抱小雅，却在看到绿裙子时僵住了动作。
小雅怯生生地喊了声\"外公\"，把兔子玩偶举到胸前，像举着一面小小的盾牌。
岳父的喉结滚动了几下，最终只是摸了摸孙女的头。\"进来吧。\"他转身时，拖鞋在地板上拖出长长的痕迹。
客厅里弥漫着中药的苦涩味道。茶几上摆着个相框，里面的女人穿着米色风衣，笑容明媚。小雅扑过去：\"妈妈！\"相框被她碰倒，玻璃面在茶几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李宏伟快步上前扶起相框，手指在玻璃上留下一道汗渍。岳父端着果盘从厨房出来，手腕上的老人斑在阳光下格外明显。
\"外公，妈妈呢？\"小雅仰起脸问道，绿裙子的领口因为动作太大歪向一边。
岳父手里的果盘晃了一下，苹果片滑落到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啪嗒声。老人张了张嘴，还没出声，门铃突然尖锐地响起。
\"谁？\"岳父皱眉问道，声音里带着明显的颤抖。
门铃又响了三声，一次比一次急促。接着是重重的敲门声，震得门框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李宏伟的脸色突然变得惨白。他一把抱起小雅，女孩的凉鞋踢到了他的膝盖。\"爸，别开——\"他的话还没说完，岳父已经拧开了门锁。
门外站着三女一男。领头的是个三十出头的女人，染成棕红色的头发扎成马尾，黑色t恤上印着褪色的骷髅图案。她身后站着两个年轻男人，一个扶着位拄拐杖的白发老人。
\"就是他家！\"女人尖利的声音刺破空气，\"害死我哥的贱人娘家！\"
最壮实的那个男人一个箭步冲进来，一把揪住李宏伟的衣领。\"你老婆害死了我大哥！\"他咆哮道，唾沫星子溅到李宏伟脸上。
小雅吓得哇的一声哭起来，兔子玩偶掉在地上，被那女人一脚踢开。玩偶撞到墙根，最后的耳朵也扯断了线，棉花从裂缝里漏出来。
岳父踉跄着上前：\"有话好好说...\"
\"说什么说！\"拄拐杖的老人突然用拐杖重重杵地，\"我儿子死了！要不是你女儿破坏我家儿子的婚姻，我儿子也不会死！\"
岳父猛地挺直了佝偻的背脊：\"你儿子酒驾，关我女婿什么事？\"
李宏伟怀中的小雅哭得直打嗝，绿裙子后背湿了一大片。他的衣领还被壮汉拽着，阿玛尼西装的布料发出不堪重负的撕裂声。
\"赔钱！\"女人尖叫着抓起茶几上的相框，\"不然我砸了这贱人的灵堂！\"
相框在她手中高高举起，玻璃反射出一道刺目的光。小雅突然在李宏伟怀里挣扎起来：\"不许骂我妈妈！\"
所有人都愣住了。女人举着相框的手僵在半空，岳父老泪纵横的脸在阳光下像张皱巴巴的牛皮纸。李宏伟感觉到女儿的眼泪浸透了他的衬衫，滚烫得像熔化的铅。
\"出去。\"他声音很轻，却让吵闹的客厅瞬间安静下来，\"都出去。\"
壮汉松开了他的衣领，高级西装上留下五个清晰的指印。女人悻悻地放下相框，玻璃面在茶几上磕出一个小缺口。
\"三天。\"临走前，老人用拐杖指着李宏伟，\"不给五十万，咱们派出所见。\"
门被重重摔上，震得墙上的挂历啪嗒落地。小雅还在抽泣，小手紧紧抓着父亲已经变形的衣领。岳父瘫坐在沙发上，老花镜滑到鼻尖，镜片上沾着泪痕。
李宏伟弯腰捡起破损的兔子玩偶，棉花从裂缝里漏出来，像一团团小小的云朵。小雅把脸埋在他肩上，绿裙子上的雏菊图案被揉得皱巴巴的。
窗外，不知谁家的孩子在笑，欢快的声音飘上来，显得那么遥远。地下车库里，那辆黑色轿车静静停着，车头保险杠上还沾着从余家村带来的露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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