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刚爬过屋脊，李希拉着驴车轱辘声就碾着土路上的车辙印子响起来了。“得儿驾，走快点，家里等着呢。”
车厢里挤着两个婆娘，两个汉子，两个娃娃，怀里抱着包袱，脚边堆着用粗布裹着的鸡蛋——是给刚生完孩子的张红带的。
“吁——”驴车停在院门口，李希跳下车，先扶大海小海下车，又帮着搬包袱。
正闹着，厢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白星端着铜盆出来，盆里是刚给孩子洗过的水，上面漂着几缕胎发。
看见驴车上的人就喊：“可算来了，快进屋看孩子，三嫂刚喂完奶，正歇着呢。”
刚到门口，就听见屋里传来奶声奶气的叫嚷：“奶！奶！我们来看弟弟了！”
俩小屁孩——大海和小海——正扒着门框往屋里钻，大海穿件青布夹袄，袖口磨出毛边，小海的裤腿短了半截，露着晒黑的脚踝。
谢婶笑着拍开小海乱扒拉的手：“不是弟弟，是妹妹。”
小海瞪圆眼睛，鼻尖上还沾着块饼干渣：“啊？怎么是妹妹？那她不能当我的小兵了！”
他前些天跟着村里的娃子玩打仗游戏，总说要收个弟弟当“小跟班”。
大海却踮着脚往床上看，胖乎乎的小手轻轻戳了戳婴儿的小被子：“妹妹好，我喜欢妹妹。”
床上的婴儿裹在红布襁褓里，脸皱巴巴的像只小耗子，正吧嗒着嘴睡觉。
小海凑过去闻了闻，忽然扭头喊：“妹妹小小的，软软的，好像米糕一样！”
正在窗边白星抬头笑：“你小子该不是饿了吧？早上吃的窝窝头又没吃饱？”
小海挠了挠后脑勺：“是有点……”话没说完，
就听见院子里谢婶在喊：“差不多该做饭了，老大老二媳妇，出来帮忙！”
东厢房里，相公正靠在炕上，头发用粗木簪子别着，脸色还有些苍白。
李秋是老大媳妇，性子爽利，正跟妯娌陈萍开玩笑呢，听见喊就应了一声，随手把怀里的针线筐往炕上一放。
俩妯娌一前一后出了厢房，路过廊下时，看见男人李度正踩着木凳，往房梁上挂鹿肉条。
鹿肉前些天割成条，李正手里攥着麻绳，扭头跟媳妇笑：“今儿这鹿肥，后腿肉留着给老三媳妇炖汤，肋条肉腌了风干，冬天熬白菜香。”
陈萍伸手戳了戳挂着的肉条，指尖沾了点咸盐：“你倒是会打算。娘说了，今儿杀只鸡，给老三补身子。”
说着，往院子西南角望过去，就见小叔子李希正抓着一只肥鸡，追得满院子跑。
那鸡扑棱着翅膀，鸡毛掉了一地，李希边跑边喊：“娘！今儿集上就剩这一只鸡了，卖鸡的王老头说，现在鸡成贵了！”
谢婶正在井边打水，木桶“咕咚”一声沉进井里，她拽着绳子往上提，水珠顺着桶沿往下滴：
“给你媳妇补身子，贵什么贵！你爹打了鹿，你这儿再没只鸡，像话吗？”
说着，朝厨房努了努嘴，“快去把鸡杀了，褪干净毛，让你嫂子烧锅水。”
陈萍跟着李秋进了厨房，就见灶台上摆着几个粗瓷碗，碗里装着泡发的木耳和黄花菜。
李秋挽起袖子，往灶膛里塞了把麦秸，火柴“擦”地一声划着，火苗“腾”地窜起来，映得她脸颊通红：
“二娘，你坐着择菜就行，别累着。娘早上就把面发上了，今儿咱蒸点花卷，再熬锅鹿肉汤，保准香。”
小海跟着大海溜进厨房，踮脚往灶台上够，被李秋拍了下手背：“小皮猴，别捣乱，去喊你爹来帮忙劈柴。”
大海吐了吐舌头，转身跑了，鞋底踩过门槛上的玉米粒，“咔嚓”一声碾碎了。
陈萍坐在小板凳上，手里捏着几根黄花菜，看妯娌俩忙前忙后，忽然轻声说：
“嫂子，你说闺女多好啊，软软的……”
李秋正往锅里倒水，听见这话就笑了，围裙上擦了擦手，过来挨着她坐下：“你看大海小海，虽说皮，但见了妹妹多亲。
再说了，闺女贴心，等长大了，还能帮你缝补衣裳、下地干活。”
她指了指窗外晾着的尿介子，“你看你婆婆，早把孩子的小被子小衣服都准备好了，粉粉嫩嫩的，比给那俩小子做的精细多了。”
话没说完，就听见院子里谢婶在喊：“老大！水烧开了没？把鸡拎过来褪毛！”
李秋应了一声，站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面渣：“别瞎想，娘盼着抱孙子归盼着，可看见孙女啊，笑得嘴都合不拢。”
正说着，李希拎着褪了毛的鸡进来了，鸡脖子上还滴着水：“嫂子，鸡处理好了，你看看要不要剁块？”
李秋接过鸡，刀在案板上“咚咚”响，血水渗进案板的木纹里：
“剁成小块，一会儿跟蘑菇炖。对了，你去把你哥喊来，让他把鹿肉切些下来，咱今儿炖锅杂烩，啥都有。”
日头偏西时，饭终于做好了。八仙桌上摆着几大盘菜：黄澄澄的鸡汤里飘着蘑菇，鹿肉炖萝卜咕嘟咕嘟冒着泡，花卷蒸得白白胖胖，裂着口，露出里面的葱花。谢婶把婴儿抱到堂屋，放在摇篮里，摇篮边挂着个布老虎，是白星前些天缝的，尾巴上的红绸子晃啊晃。
大海和小海早就趴在桌边咽口水了，小海手里攥着个花卷，咬了一口，忽然指着摇篮喊：“妹妹要不要吃？”
谢婶笑着戳了戳他的额头：“傻小子，妹妹才三天大，哪能吃花卷？等她长大了，你再给她留着。”
说着，往张红丽碗里夹了块鸡腿肉，“多吃点，奶水足，孩子才长得好。”
李度端起粗瓷碗，给儿子李希倒了碗自家酿的米酒：“今儿辛苦你了，赶了半天车。”
李希挠了挠头，酒液在碗里晃荡：“爹你才辛苦，进山打了这么大一头鹿。”
饭吃到一半，小海忽然想起什么，跳下板凳往厢房跑，不一会儿抱了个布包回来：
“奶！我把我的小木枪带来了，妹妹长大了给她玩！”
谢婶看着他怀里磨得发亮的木枪，笑出眼泪：“傻孩子，小木枪是男孩玩的，妹妹该玩花绷子、布娃娃。”
小海却把木枪往摇篮边一放，认真地说：“妹妹可以当我的‘小将军’！我保护她，她也保护我！”
大海跟着点头，手里的花卷掉在桌上，沾了些菜汤：“对！妹妹当将军，我当小兵，我们一起打坏人！”
相公看着俩侄子，又看看摇篮里的女儿，忽然觉得心里暖暖的。窗外的风掀起门帘，带着点槐花的香味吹进来，摇篮里的布老虎晃了晃，红尾巴扫过婴儿的小手。
谢婶夹了块鹿肉放进她碗里，筷子尖碰到她的手背，暖烘烘的：“多吃点，孩子长得快。你看这丫头，眉眼多像你，将来肯定是个俊闺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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