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日，晚上十点十七分。福田区地下室里闷热得要命，破空调喘着粗气，制冷效果差得可怜。墙角电线接头处冒着火星，老鼠在通风管道里窸窸窣窣地爬动。我趴在桌上处理花蕊弄来的几张照片，全是梁志强出入洲际酒店的模糊影像，像隔了层毛玻璃。
电脑王横躺在地板上摆弄半年前从湖南打工仔手里买的bp机，都修了一星期了还不灵光。他身边摊着几把螺丝刀，满手的机油，裤腿上蹭满尘土。
\"狗日的，这破东西有病！\"他一巴掌拍在bp机上，发出清脆的塑料声。
隔间传来水果刀翻飞的声音，夹杂着小岳的咒骂。他跟默哥在练\"金童玉女\"，一套老千基础手法，刀尖经过手指缝的花招，已经练了三天，小岳的手都磨出了血泡。
\"操！又切到了！\"小岳喊了一声。
\"动作太大，容易被看穿。\"默哥的声音沉稳，带着教练的严厉，\"你想让赌场保安把你手指一根根掰断？\"
门把手转动的声音让房间里的人同时绷紧神经。小岳的刀\"唰\"地收了起来，默哥悄无声息地挪到门边，靠在墙上。
\"是我。\"花蕊推门进来，手上拿着个陌生的黑盒子，样子像改装过的老式大哥大，但天线又长又粗，顶端还有个铁疙瘩。\"谁都别动，收到紧急通话。\"
\"谁？\"我放下照片，一脸警惕。
\"'先生'。\"花蕊声音压得极低，\"这回是本尊，不是小喽啰。\"
屋里瞬间鸦雀无声。自从被\"先生\"收留，一个多月了，我们只和他的手下打过交道，从没直接联系过这位隐身幕后的大佬。
\"接还是不接？\"电脑王坐了起来，擦了把满是油污的手。
\"废话少说。\"花蕊把那改装的大哥大递给我，\"记住，别问私人问题，通话不超过五分钟，信号会自动掐断。他能听见咱们所有人说话，你小子别耍花样。\"
我接过那玩意儿，沉甸甸的，好像灌了铅，天线头上那铁疙瘩闪着冷光，像只瞎了眼的青蛙。犹豫了三秒，我按下通话键。
\"喂？\"
\"林老板，晚上好啊。\"对面传来的声音像被机器处理过，沙哑刺耳，活像拧断了脖子的公鸡，听不出男女老少，\"看来你们还挺满意我提供的住处嘛。\"
\"多谢先生照顾。\"我谨慎回复，眼神示意电脑王靠过来听。
\"长话短说，有个活儿要你办，简单但重要。\"那公鸡嗓子继续，每个字都像是被挤出来的，\"澳门葡京赌场有个姓李的头目，叫李德明，负责贵宾厅。我要他最近的行踪和接触的人，越详细越好。\"
我皱眉：\"什么时限？\"
\"半个月内搞定。八万块钱。\"对方语速飞快，\"需要的通行证和身份我会安排，明早送到。李德明，四十七岁，老赌场人，每周五到周日在葡京当值，平时在深港两地活动。他跟几家银行走得近，这部分特别要注意。\"
\"为啥找我们？\"我没忍住问了句。
电话那头顿了几秒：\"你们懂赌场，能混进去不引人注意。再说了，你们不是正缺钱缺关系吗？我出钱，你们出力，公平交易。\"
\"如果我们不接呢？\"
\"你们当然有权拒绝。\"电子声音平板无波，\"但后果你懂的——换个地方，重头再来呗。考虑十分钟，给个话。\"
说完，电话戛然而止。我看了眼表，整个通话只有两分二十秒。
\"靠！什么人啊？\"电脑王抓了抓油腻的头发，\"搞得跟特务片似的。\"
默哥和小岳也围了过来，都是一脸凝重。
\"老子不干。\"默哥语气坚硬如铁，\"这明摆着是把咱们当炮灰使唤。出了事咱们担着，他倒落得干干净净。\"
\"你脑子进水啊？\"电脑王翻了个白眼，\"一万美刀，八万多块！你知道咱们现在做多少单才能赚这么多？再说了，就是打听消息，拍几张照片，又不是要干掉谁。\"
\"你懂个屁！\"默哥眼神凌厉，\"澳门那地方水深着呢，赌场更是龙潭虎穴。葡京贵宾厅的头目，那可是何老爷子的心腹，轻易谁都接近不了。咱们这一去，搞不好连水花都看不见就沉底了。\"
\"这次任务确实有点邪门。\"花蕊点了根烟，吐出一口浓烟，\"以前'先生'从不亲自出面，都是下面人联系。这次直接打电话，还用这种保密级别的设备，肯定事情不简单。\"
小岳不停地搓手：\"要不，就接了吧？不就是拍几张照片，问几句话吗？用得着这么大惊小怪？\"
房间内气氛紧张，所有人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经过上次差点团灭，大伙儿对我的话越来越重视，特别在这种关键时刻。
\"草，横竖都是死。\"我挠了挠头，\"不接，马上滚蛋，东山再起；接了，可能掉进更大的坑。只是现在咱们元气未恢复，实在不适合再折腾。\"
\"那到底接不接？\"电脑王急得满头大汗。
我犹豫片刻，咬咬牙：\"接！但三条底线必须遵守：一，只在明面上活动，不做违法的事；二，一有风吹草动立马撤；三，行动时单线联系，互不牵连。\"
\"靠，你脑子里是不是只有三个条件？\"电脑王嘴欠，被默哥一巴掌拍在后脑勺上。
我没理他，直接回拨。
\"我们接了。\"电话一通，我开门见山。
\"聪明人。\"电子公鸡嗓依旧听不出喜怒，\"明早九点，会有人送资料。祝你好运，林老板。\"
通话再次断了。我放下电话，看向团队：\"各自准备。\"
\"分工咋定？\"花蕊捏熄烟头，拿出个发黄的小本子。
\"我和小岳去澳门一线；电脑王管技术和通讯；默哥留守，以防有变；花蕊负责和'先生'那边联系。\"我快速制定方案，\"需要准备的有：假身份、澳门通行证、赌场内部结构图和李德明的底细。\"
\"带家伙吗？\"默哥捏着那把开了刃的军刀，眼神冰冷。
\"带小的防身，不带枪。\"我斩钉截铁，\"只是收集情报，不是去火拼。\"
\"行，我去找人安排通行证。\"花蕊开始翻电话簿，\"还有几个在澳门的老熟人，能弄到个落脚点。\"
电脑王揉了揉通红的眼睛：\"得准备几个微型设备，偷拍、录音的玩意儿都得带上。那个小型bp机传输系统总算能派上用场了。\"
小岳两眼放光：\"我去练粤语，还得复习一下澳门赌场规矩。\"
只有默哥坐在角落，黑着脸擦那把开山刀，刀锋闪着寒光，衬得他眼神更加凶狠。
\"有话直说。\"我挪到他旁边坐下。
\"你小子脑子进水了吧？\"默哥头也不抬，\"一个连面都不敢露的人，用变声器跟你讲话，让你去查赌场高管...这不是明摆着要你去送死吗？赌场那地界，十步一岗，五步一哨，一个眼神不对就能让你消失得无影无踪。何老爷子几十年白手起家，会让咱们这种小角色靠近他的心腹？\"
\"我心里有数。\"我拍拍他肩膀，感觉他的肌肉紧绷得像块石头，\"所以才让你留守，出了事总得有人给兄弟们报仇。\"
\"别扯犊子。\"默哥终于抬头，死死盯着我的眼睛，\"表叔临走前怎么交代的？'不明来路的活不接，钱再多也不能接'，忘了？\"
\"没忘。\"我苦笑，\"可咱们现在都躺人家盘子里了，还能挑吗？先活下来，再找出路。\"
夜色渐深，窗外偶尔传来警笛声，一闪而过。深圳这座不夜城从不缺冒险者，也不缺坟墓。那个神秘的\"先生\"，他的真实目的是什么？为什么盯上我们这群小角色？这背后肯定有更大的谜团。
但现在，我们像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别无选择。
\"留三天准备时间。\"我站起身，\"小岳，把那套假荷官制服找出来；电脑王，准备最隐蔽的通讯装备；花蕊，联系澳门接头的人；默哥，负责应急预案和撤退路线。\"
夜深了，其他人都散了，只剩我坐在窗边，手里攥着那部古怪的黑色电话，沉得像块砖头。
我突然想起了表叔带我去澳门的那一次。那是1997年，赌王何鸿燊还牢牢掌控着澳门赌业，葡京赌场金碧辉煌，坐满了各路富豪和亡命之徒。表叔当时告诉我：\"这地方是天堂也是地狱，能笑着进去的，未必能笑着出来。\"
抽屉里，还放着表叔留下的那块玉佩和一枚泛黄的筹码，筹码背面刻着\"葡京\"两个字。十几年前递在手心的小玩意，如今却要带我重回那座罪恶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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