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里，兰天赐看着窗外的街景飞速倒退，像一帧帧被抽离的默片。他脑子里很空，什么也没想，又好像什么都想了。王燕妮那张苍白浮肿的脸，南宫楚楚空洞绝望的眼神，铁门合上时沉重的回响……这些画面交织在一起，最终都化为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恨意，在亲眼见到死亡的那一刻，就失去了附着的根基。原来所谓的“大仇得报”，并没有想象中的酣畅淋漓，只剩下一地空虚。生命在终结时，善恶对错都显得轻飘飘的，像尘埃。
他现在只想见一个人。
车子没有回宿舍，也没有回医院，而是径直停到了苏沐沐上班的办公室楼下。他没有上楼，只是将车停在路边，摇下车窗，点燃了一根烟。这是他极少有的时刻。烟雾缭绕，模糊了他清隽的轮廓，也隔绝了车窗外的世界。他需要用这种方式，将停尸间那股冰冷的消毒水味，从肺里彻底驱散出去。
另一边，南宫雄的宾利车内，气氛压抑得像要凝固。
南宫楚楚蜷缩在后座的角落，将脸埋在双膝间，父亲那件带着陌生烟草味的西装外套裹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一丝温暖。她的身体还在发抖，脑子里反复回响着兰天赐签下名字时，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母子关系。
这四个字，像一把怪异的钥匙，捅开了她心中某个坚硬的壁垒，让她所有的恨意都泄了气。他明明该恨她妈妈的，恨她们母女的。他为什么还要这么做？他甚至没有一丝嘲讽，没有一点幸灾乐祸。
周浩坐在副驾驶，时不时从后视镜里看一眼，心里叹着气。他掏出手机，屏幕还亮着。他看着自己发出去的那条“你男人，有点帅！”
苏沐沐的回信“也不看是谁的男人！对了，那叫”驭夫有术！”。苏沐沐又回了一条信息：【我被宠溺的地位悬？开什么国际玩笑。他那是替未来的南宫家女主人，也就是本姑娘，去处理一些不方便出面的家务事。】
周浩看着这条信息，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这清奇的脑回路，这理直气壮的宣言……他服了。他几乎能想象到苏沐沐此刻正得意洋洋地晃着小脑袋的模样。他忍不住笑出了声，车内压抑的气氛似乎都被这声轻笑冲淡了些许。
后座的南宫楚楚被惊动，微微抬起头，露出一双红肿的眼睛，茫然地看着他。
周浩连忙收敛笑容，清了清嗓子，有些尴尬：“没事，看到个笑话。”
南宫楚楚没再追问，又将头埋了下去。只是这一次，她的肩膀，似乎没有抖得那么厉害了。
......
兰天赐一根烟抽完，掐灭了烟头，正准备给苏沐沐打电话，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门口跑了出来
苏沐沐一眼就看到了路边那辆低调的黑色轿车。她小跑过来，拉开车门坐进副驾，一看见兰天赐，不由分说地扑了过去，紧紧抱住他。
她什么也没问，只是把脸埋在他胸口，像只寻求庇护的小动物。
兰天赐被她撞得闷哼一声，心却在瞬间被填满了。他反手抱住她，下巴抵着她柔软的发顶，深深吸了一口气。那股萦绕不去的冰冷味道，终于被她身上熟悉的、带着阳光和洗发水清香的味道所取代。
“都结束了。”他轻声说。
“嗯。”苏沐沐在他怀里闷闷地应了一声。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抱着，直到苏沐沐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又震了一下。她这才从他怀里退出来，拿起手机一看，是周浩发来的现场实况转播。
【你家那位小姑子处理完家务事，开着车一个人跑了，留下我们一车孤儿寡父，凄凄惨惨戚戚。】
苏沐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把手机递到兰天赐面前，扬了扬下巴：“瞧瞧，你的好兄弟都开始告状了。说吧，南宫同学，荣升为‘兄长’的感觉如何？是不是特别有担当？”
她眼中闪着促狭的光，那股古灵精怪的劲儿，冲散了兰天赐眉宇间最后一丝阴霾。
兰天赐看着她，无奈地摇了摇头，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连你也来取笑我。”
“我哪有！”苏沐沐躲开他的手，一本正经地说，“我这是关心你啊！毕竟，我那个前任头号情敌，现在摇身一变成了我的准小姑子，这关系转变得太快，我得帮你理一理，免得你角色错乱。”
“情敌？”兰天赐挑眉。
“对啊！”苏沐沐理直气壮，“以前她不是天天追着你跑，想从我手里把你抢走吗？现在好了，身份变了，她再喜欢你，那也得叫你一声哥。这叫什么？这叫釜底抽薪，从根源上掐断了她不该有的念想！我宣布，在这场爱情保卫战里，我，苏沐沐，取得了最终的、压倒性的胜利！”
她挥了挥小拳头，那得意的样子，像只偷到了鸡的小狐狸。
兰天赐看着她这副活宝样，终于忍不住，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在胸腔里震动，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你还笑！”苏沐沐嗔怪地瞪他。
“好，不笑。”兰天赐收敛笑意，看着她，眼神却变得格外认真，“沐沐，谢谢你。”
苏沐沐愣了一下，随即也正色起来，伸手握住他的手：“我们之间，不用说这个。不过……”她顿了顿，好奇地问，“你当时……为什么愿意陪她进去？还有，那个签名……”
兰天赐沉默了。他看着车窗外随风摇曳的树叶，过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我也不知道。只是在门口看到她那个样子，突然觉得……她也挺可怜的。她所有的骄傲和底气，都来自于王燕妮。现在王燕妮不在了，她的天就塌了。她毕竟是我亲妹妹。”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一些：“至于那个签名，或许……是签给自己的吧。签下去，就好像把过去那些恩怨，也一起埋在了那扇铁门后面。从今以后，她是南宫雄的女儿，我是薛雪的儿子。我们是兄妹，也只能是兄妹。”
苏-沐沐静静地听着，她能感觉到，兰天赐的心结，正在慢慢解开。那个曾经执着于对错，背负着沉重过去的少年，正在学着与这个复杂的世界和解。
“那你现在……还恨她吗？南宫楚楚。”苏沐沐小心翼翼地问。
兰天赐摇了摇头：“不恨了。只是觉得，我们一家人，都挺荒唐的。”
“是！”苏沐沐立刻点头，“你们是一家人！你是最棒的！”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当然，还得加上我！我可是你钦定的未来女主人！”
兰天赐看着她，眼底的笑意化为一片柔软的温情。他倾身过去，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
“好，未来女主人。”
……
南宫别墅。
南宫雄坐在空旷的书房里，面前的咖啡已经冷透。周浩把南宫楚楚送回了房间，此刻正站在他面前，汇报着什么。
“董事长，楚楚小姐情绪还算稳定，就是不肯说话，也不肯吃东西。”
南宫雄摆了摆手，示意他知道了。
周浩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董事长，今天在监狱……天赐他，表现得很好。比我们想象的都……更有担当。”
南宫雄的指尖颤了一下，没有说话。他何尝不知道。他那个被他亏欠了二十多年的儿子，在面对这一切的时候，比他这个做父亲的，还要冷静，还要得体。那份超越年龄的成熟与宽容，让他感到欣慰，更让他感到无地自容的愧疚。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是周靖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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