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浓，老城区却愈发喧腾。六楼阳台的临时“锻造车间”里，那“铛！铛！”的锻打声终于停歇，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滋啦”的淬火声和升腾的白汽。李如玉拄着沉重的铁锤，微微喘息，汗水浸湿了鬓角，贴在苍白的脸颊上。源初炉深处那冰冷的隐痛如同被重锤反复敲击过，此刻正蛰伏着，带来更深的疲惫与寒意。她看着铁砧上那根由手腕粗“玄铁棒”生生锤打、延展、塑形而成的、足有擀面杖粗细、一端还带着规整方头的崭新摇把轴，眼神里没有多少欣喜，只有一种近乎虚脱的平静。
“成了！成了！陛下威武！博士神算！”鹿玖激动得差点跳起来，围着那根还冒着丝丝热气的“玄铁轴”打转，嘴里啧啧有声，“瞧瞧这尺寸！瞧瞧这方头！这用料！张婆子那老爆米花机得算祖坟冒青烟了！以后摇起来，那不得跟摇风火轮似的？”
苏青博士推了推眼镜，镜片上蒙了一层细密的水雾（被淬火蒸汽熏的）。她拿起卡尺，一丝不苟地测量着新轴的各个尺寸，又拿出张婆婆之前送来的断裂轴头仔细对比，最终点了点头：“尺寸…吻合。材料强度…远超铸铁原装件。‘玄铁轴’…合格。”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一阵粗犷又带着明显喜悦的吆喝：“楼上的！小鹿！如玉姑娘！东西好了没？”
是烧烤摊的王哥。他端着一个巨大的不锈钢托盘，上面堆满了油光发亮、滋滋作响的羊肉串、板筋、鸡翅，还有几瓶冰镇啤酒，腾腾的热气和霸道的孜然香气直冲六楼阳台。
“哎呀！王哥！您这也太客气了！”鹿玖赶紧探头，眼睛都亮了。忙活大半天，闻到这味儿，肚子立刻咕咕叫起来。
“客气啥！说了请就请！”王哥嗓门洪亮，把托盘放在阳台下方一个干净的纸箱上，“刚烤好的！趁热！快拿上去！替我好好谢谢如玉姑娘！那一下子，太解气了！那帮兔崽子，再来捣乱，老子也不怕了！”
鹿玖连声道谢，和苏青博士一起小心翼翼地把那沉甸甸的“玄铁轴”搬到一边，腾出手，又飞快跑下楼把那一大盘子香气四溢的烤串和冰啤酒端了上来。烧烤的烟火气瞬间驱散了阳台上的金属与松香味，带来了令人愉悦的市井暖意。
李如玉看着那堆油脂丰腴、调料浓厚的肉串，眉头本能地蹙了一下。她自幼锦衣玉食，膳食讲究清淡精致，对这种“粗犷”的烹饪方式实在有些…敬谢不敏。但腹中空空，加上体力消耗巨大，那诱人的香气终究还是钻进了鼻子。她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学着鹿玖的样子，拿起一串看起来相对“瘦小”的羊肉串，小口咬了一点边缘焦脆的瘦肉。
浓烈的孜然混合着炭火焦香，裹挟着羊肉特有的油脂感，瞬间在口腔里炸开。一种陌生、浓烈、甚至有点“野蛮”的味道冲击着她的味蕾。她下意识地想皱眉，但那肉烤得确实外焦里嫩，火候恰到好处，嚼劲十足。她默默咀嚼着，又咬了一口。
“怎么样陛下？王哥的手艺，老字号！”鹿玖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含糊不清地说，“您别看这卖相粗，味道那是实打实的！地道！”
李如玉没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又拿起一串板筋，尝试着咬了一口，韧劲十足的口感让她微微挑了挑眉。
苏青博士则保持着一贯的“科研式”进餐，拿了一串鸡翅，小口而精确地吃着，同时目光还落在旁边那根冷却下来的“玄铁轴”上，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优化方案。
三人（外加一个默默站在旁边“待机”的玲珑）就在这刚刚结束锻造、还弥漫着金属余温的阳台上，就着楼下烧烤摊的喧嚣背景音，享用着这顿充满烟火气的“庆功宴”。炉火已熄，星光与楼下霓虹的微光交织，气氛难得地松弛下来。
然而，老城区的夜晚，故事永远不会只在一个地方上演。
就在鹿玖满足地打了个饱嗝，摸着肚子琢磨着明天怎么把这根“御制玄铁轴”隆重交付给张婆子时，楼下烧烤摊的方向，刚刚平息不久的喧哗声陡然又拔高了几个调门！这一次，不再是寻常的吵闹，而是充满了火药味的叫骂和推搡声！
“王胖子！给脸不要脸是吧？！”一个极其嚣张的公鸭嗓刺破了夜空。
“下午那煤块子砸我兄弟的娘们呢？！让她滚下来！”
“还有那个小白脸！敢管彪哥的事？活腻歪了！”
鹿玖心里咯噔一下，扒着阳台栏杆探头望去，头皮瞬间有点发麻！
只见烧烤摊前，下午那个黄毛领着一大帮人又回来了！人数比下午多了一倍不止，足有七八个，个个流里流气，手里还拎着家伙——不是棍子就是链条锁，甚至还有一个拎着根锈迹斑斑的水管！为首的是个穿着紧身黑背心、剃着青皮、脖子上挂着条粗金链子的壮汉，一脸的横肉，眼神凶悍，正是这片出了名的混混头子“彪哥”！他抱着膀子站在人群最前面，冷冷地盯着被围在中间、脸色铁青的王哥。
“彪哥！就是他们！”黄毛捂着手腕（那里还隐约能看到没洗干净的煤灰印子），指着六楼阳台，尖声叫道，“那女的用煤块砸我！还有那小子，在楼上看着的！”
彪哥抬起眼皮，阴冷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剐向六楼阳台。鹿玖被他看得后颈一凉，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妈的！真当老子是泥捏的？！”王哥也是豁出去了，抄起烧烤摊上那把用来捅炉子的长铁钎，怒目圆睁，“有种冲老子来！欺负人家小姑娘算个屁本事！”
“冲你来？”彪哥嗤笑一声，往前迈了一步，庞大的身躯带着压迫感，“王胖子，下午给你面子，没动你。现在，老子面子丢了！”他猛地一指六楼，“上面那个砸我兄弟的娘们，还有那个看热闹的小白脸，给老子滚下来磕头认错！再赔五千块医药费！这事算完！不然…”他狞笑着，掂了掂旁边小弟递过来的一根粗钢管，“老子就砸了你的摊子，再上去‘请’人！看看是你们的骨头硬，还是老子的钢管硬！”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烧烤摊的食客们早就吓得躲得远远的，街坊邻居的窗户也纷纷打开，探出紧张观望的脑袋。王哥一个人攥着铁钎，面对七八个手持凶器的混混，额头上青筋暴起，但明显势单力薄。
“陛下！博士！怎么办？！”鹿玖急得火烧眉毛。报警？来不及了！下去帮忙？他掂量了一下自己的小身板，再看看对方手里的钢管链条锁……这下去不是送菜吗？
苏青博士镜片后的眼神冷静得可怕，她迅速扫视阳台，目光落在墙角工具箱里一把沉甸甸的活口扳手上。她没说话，只是默默走过去，弯腰捡了起来，掂量了一下分量，然后递给了鹿玖。
“呃？”鹿玖看着手里这冰冷的、足有三十公分长的钢家伙，有点懵。博士这是让他……去跟人拼命？
李如玉的反应更快。她早已放下了吃了一半的烤串。楼下彪哥那嚣张的叫骂和威胁，如同冰冷的钢针刺入她的耳膜。源初炉的隐痛似乎被这股外来的戾气所激，变得更加尖锐，但随之升腾起的，是比炉火更炽烈的、属于帝王的震怒！区区蝼蚁，也敢在寡人面前聒噪，口出秽言，行此胁迫之事？
她没有看鹿玖手里的扳手，也没有看苏青博士。她的目光在阳台角落快速扫过——那里堆放着几块还没来得及清理的蜂窝煤渣，还有……她下午亲手锻造“玄铁轴”时，从棒身上剥落下来的、几片边缘锋利如刀、薄厚不均的暗红色氧化铁皮废料！
冰冷的杀意在她眼底一闪而逝，随即被一种更深的、带着绝对掌控力的漠然取代。她弯腰，动作流畅自然，仿佛只是要捡起掉落的餐巾。右手探出，没有选择笨重的扳手，也没有再碰蜂窝煤块，而是精准地捻起了其中一片边缘最为锐利、形状如同不规则飞镖的暗红铁皮。那铁皮在她指尖显得异常轻巧，却散发着金属特有的冰冷与危险气息。
“鹿玖。”她的声音不高，带着锻打后的沙哑，却清晰地穿透了楼下的喧嚣。
“啊？陛下？”鹿玖握着扳手，紧张地应道。
“下去。”李如玉的目光依旧看着楼下那个耀武扬威的彪哥，语气平淡无波，仿佛在吩咐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护住那摊主。余者…寡人自会料理。”她指尖捻着那片危险的铁皮废料，微微调整了一下角度，在阳台昏暗的光线下，那铁皮边缘闪过一道极细微、却令人心悸的寒芒。
鹿玖看着李如玉指尖那片不起眼的铁皮，又看看楼下那群凶神恶煞的混混，心脏砰砰狂跳。但一股莫名的热血也冲上了脑门——陛下都发话了，还给了“御前护驾”的指令！他咬咬牙，握紧了那把沉甸甸的活口扳手，深吸一口气：“遵命！”转身就往楼下冲！
苏青博士默默走到李如玉身边，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小巧的、像遥控器又像测温枪的东西（从废品堆里淘来的红外测温仪），镜片后的眼睛冷静地观察着楼下彪哥等人的站位和移动轨迹，似乎在为某种“弹道”计算参数。
楼下，彪哥见鹿玖一个人握着扳手冲下来，脸上露出更加不屑的狞笑：“哟呵？小白脸还挺有种？一个人就敢下来？给我……”
他“上”字还没喊出口！
六楼阳台，李如玉动了！
没有蓄力，没有明显的征兆。她只是手腕以一个极其微小、快如闪电的角度一抖！
“嗤——！”
一道尖锐到刺耳的破空声，撕裂了嘈杂的夜空！
比下午的蜂窝煤更快！更狠！更致命！
那片边缘锋利的暗红铁皮，如同被赋予了生命的嗜血飞蝗，化作一道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暗红流光，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精准无比地射向彪哥那正得意张开的嘴！
彪哥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一股源自生物本能的、前所未有的死亡寒意瞬间攫住了他！他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只看到一道暗红色的影子在眼前急速放大！
“噗！”
一声轻微却令人牙酸的、如同厚皮革被利刃划开的闷响！
彪哥只觉得嘴唇上方猛地一凉！紧接着，一股温热的液体顺着人中流了下来！他下意识地伸手一摸——满手鲜红！鼻尖上，一道深可见骨的、火辣辣的剧痛伤口，正汩汩地冒着血！
那片锋利的铁皮，擦着他的上唇边缘飞过，在他引以为傲的鼻梁上，留下了一道笔直、深刻、皮肉翻卷的恐怖血痕！铁皮余势未消，“夺”的一声，深深钉进了彪哥身后一个混混脚边的柏油路面里，只留下一小截暗红的边缘在外面颤抖！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彪哥捂着血流如注的鼻子，剧痛和恐惧让他的脸扭曲变形，难以置信地瞪着六楼阳台。他的小弟们全都傻眼了，如同被施了定身法，手里的钢管链条锁都忘了挥舞。王哥也惊呆了，举着铁钎僵在原地。
楼下看热闹的街坊们，更是鸦雀无声，只有倒吸冷气的声音此起彼伏。
六楼阳台上，炉火的余烬早已熄灭。李如玉依旧静静立在那里，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苍白如纸，只有指尖残留着金属冰冷的触感。她微微垂着眼帘，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一击，只是拂去了一片尘埃。夜风吹动她宽大的旧工装衣角，猎猎作响，带着一种无声的、令人窒息的威严。
她缓缓抬起眼，目光如同冰锥，直刺楼下捂着鼻子、浑身发抖的彪哥。那眼神里没有得意，没有愤怒，只有一种俯瞰尘埃般的漠然，以及一丝…清晰的、如同看着死物般的警告。
“滚。”一个字，声音不高，却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楼下每一个混混的心头。
彪哥看着李如玉那冰冷的眼神，再看看自己满手的血，鼻梁上那火辣辣、深可见骨的伤口时刻提醒着他刚才与死神擦肩而过！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什么面子，什么威风，瞬间被碾得粉碎！那女的…根本不是人！是煞星！
“走！快走！”彪哥的声音都变了调，带着哭腔和极度的恐惧，捂着脸，看都不敢再看楼上一眼，转身连滚爬爬地就往人群外钻。他那群小弟更是吓得魂飞魄散，连掉在地上的凶器都顾不上捡，屁滚尿流地跟着老大狼狈逃窜，瞬间消失在老城区的巷弄阴影里，只留下一地狼藉和几滴刺目的鲜血。
楼下，死寂了几秒后，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和掌声！街坊们纷纷涌出来，围着惊魂未定的王哥和刚刚冲到楼下、还举着扳手没来得及发挥的鹿玖，七嘴八舌地称赞着楼上的“女侠”。
王哥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心有余悸又充满感激地抬头，对着六楼阳台用力抱拳，声音洪亮无比：“如玉姑娘！大恩不言谢！以后您就是我亲妹子！这烧烤摊，就是您家食堂！管够！管一辈子！”
阳台上，苏青博士默默收起了那个红外测温仪，镜片后的眼神若有所思。李如玉指尖捻着另一片形状不规则的铁皮废料，目光扫过楼下劫后余生、充满感激的人群，又落在王哥那张激动得通红的脸，以及鹿玖手里那把终于放下的、沉甸甸的扳手上。
她缓缓松开手指，那片危险的铁皮无声地飘落，掉在阳台角落的煤渣堆里。源初炉的隐痛似乎随着楼下危机解除而平息了一些，但身体深处那巨大的空虚感也随之袭来，让她微微晃了一下。
她没有回应楼下的欢呼，只是转过身，走向客厅。昏黄的灯光下，她的侧影依旧单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额角的冷汗在灯光下闪着细碎的光。只有那双眼睛，在疲惫的深处，依旧沉淀着不容侵犯的冷冽与威严。
“明日…”她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倦意，却清晰地传入鹿玖耳中，“将‘玄铁轴’…予那爆米花老妪。”
鹿玖看着陛下那疲惫却挺直的背影，又看看楼下欢呼的人群，再看看墙角那根刚刚诞生的、沉甸甸的“御制玄铁轴”，心头五味杂陈。他握紧了拳头，用力点了点头：“遵命，陛下！” 这老城区的烟火江湖，似乎因为这位“女帝”的降临，变得有点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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