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晋章声音嘶哑，像是很久没有好好开口说话。
齐霁回身看他，“杨师傅，有什么事你就说，我尽力帮忙。”
“我想买点儿去痛片。”
“去痛片？”
“关节疼。”
齐霁看他的手，只见关节粗大，手指肿胀，像是风湿性关节炎。再看柜台后面的戴着老花镜做衣服的罗毅，手指也变形了，背还弓着。
刘文静在一旁说，“你直接去医院挂号多好，她开出去的每一片药，都要做记录的！你不是兵团战士，她怎么开药给你！”
杨晋章点点头，继续磨他的镰刀，不再说话。
齐霁想说也不是没有办法，还没开口，就被刘文静直接拉走了。
出了供销社，刘文静怒其不争地数落齐霁，“你怎么就记不住呢，他们是劳改犯，你是兵团战士！你要保证思想的正确性！那么多语录都白背了，那么多政治课都白上了吗！”
“可我是医务工作者，首先要解决患者的病痛，别说他是劳改犯，就是俘虏和敌军......”
“你疯了？你同情他们？”刘文静瞪着齐霁，“这世界上受苦受难的人多了去了，你看看哪个劳苦大众不是一身的毛病？哪个工人阶级到了这个年龄不是一脸沧桑？我告诉你孟繁西，收起你的烂好心，少跟他们扯上关系！”
“是是是！刘政委。”
***
秋收大会战要开始了，团部组织了隆重的动员大会。
高团长在誓师大会上做了激情昂扬的讲话，许多知青都写了请愿书，申请到最艰苦的连队去，宣传队也忙得不可开交，每天到不同的连队去宣传，去表演。
团部医院也做好了准备，刘院长申请了充足的药品和器械，只等秋收的号令一下，六人就奔赴第一线了。
【医院】升级的【锭子】已经攒够了，为了这些【锭子】，齐霁熬夜在被窝里完成配货任务，几次都是迷迷糊糊睡了过去，第二天早起，又抓紧时间种地、开工。
这手机也神奇，没电了，丢回空间，再拿出来又是满电！
齐霁已经麻木，就算游戏里的金币都蹦出来，她也不稀奇了。
让她抓狂的是，【医院】升级的时间居然要48小时。
没等升级完成，秋收大会战开始了！
受纬度影响，齐市附近的农作物，基本都是一年只收一季，黄豆、玉米和稻子都集中在九月中旬到十月中旬成熟，这一个月，是农民最为忙碌的时节。
最先抢收的是黄豆，所有收割机和人员都集中到了这六个连队，炊事班在地头埋锅起灶，齐霁他们六人也每人负责一个连队，在路边支起医疗帐篷。
刚从哈市培训回来时，各个连队的农作物已经种植完毕，因为机械还未到位，全是知青们边学边干人工种植的，当她看到仓库里堆成山的进口化肥袋子，愣得说不出话来。
再看到成队驶来的汽车拖拉机收割机，以及上百桶柴油汽油时，更是惊叹不已。
事实证明，人们永远活在自己的认知高度内。
齐霁就一直以为农业现代化是在八十年代后才普及的，也以为这十年期间国家完全没有物资进出口，原来，只不过她不知道罢了。
大型的联合收割机，也就是康拜因，像个红色的...大怪物，轰隆隆驶过，就完成了收割、脱粒、茎秆分离，众多第一次见到收割机的知青们欢呼跳跃，强迫症患者齐霁也表示看了很爽。
她注意到驾驶康拜因的，正是被刘文静带来要点滴瓶子的那个，那个王建国，他表情很不自然，也不知道是太兴奋，还是热的，满脸通红通红的。
大型收割机只适合在大片平坦的农田里收割，那些还没来得及连成片的小块田地，以及坡地的收割，只能依靠知青们人工收割，如果能以上帝视角俯瞰兵团，六七千人在黑土地上忙忙碌碌，也跟勤劳的蚂蚁没什么区别吧。
宣传队的队员们，不停地为大家送水送饭，加油鼓劲，还有人在田间地头拿着扩音器喊着口号，唱着歌。
收割机收完的，直接装车拉走，晾晒装袋入库，手工割下的，要就近在连队场院打场，秸秆还要集中存放，留待冬天烧火用。
地里晒上几天，还要焚烧秸秆，草木灰不仅可以肥田，还有杀菌杀虫的作用，只是防火控火是个很有难度的事情，好在兵团的优势就是人多，大家做好防火措施，就什么问题都没有了。
到了九月下旬，黄豆将将收完，稻子和玉米又几乎同时成熟了，齐霁转战十五连，她这次负责十五连和十六的医疗任务，连续十几天起早贪黑地奋战，齐霁肉眼可见地瘦了下去，她真希望能够一口气睡上四十八小时啊！
但她没叫一声苦，因为大家都在咬牙挺着。
连队宿舍住不下，大家就在地头大树下，或者场院席地而眠，食堂也住满了人，这时候也没什么男女大防了，别管是哪儿，干完活儿，人往麻袋片上一倒，就睡了过去，天亮了，哨子一响，脸都不洗就又奔向田里。
团长似乎此时才意识到医疗力量太薄弱了，平时不显，忙起来一人负责一千人的治疗，就显得太紧张了。
齐霁每天都要处理数不清的伤患，挑泡、消毒、缝合、包扎、打针、配药，忙得脚不沾地，有时还要帮忙处理李凤娟负责的七连送来的急患。
这天齐霁在医疗帐篷里睡到半夜，忽然莫名就醒了，她伸手去摸手机，——来到这个时代快一年了，还总是下意识醒来第一件事就找手机。
摸到手机，一看时间三点半，齐霁叹气，帐篷里还住着刘文静和江兰，这俩姑娘非常积极，她们都写了请愿书，要求到一线去收割庄稼，尽管带着草帽和劳动手套，没干过什么农活的俩人，脸还是黑了许多，手心也磨起了茧子，刘文静的脚底还被留在地里的秸秆扎破了，连长让她回一连休息，她不肯，非要在齐霁的帐篷里打下手，害得齐霁都没时间查看她的【临江农场】。
齐霁缩在被子里，点开游戏，【医院】图标上挂着一堆彩色气球，显示升级已经成功，齐霁随手一点，一阵庆典音乐猛然响起，吓得她连忙把手机丢回空间。
齐霁心虚地探出头来看，那俩姑娘睡得是人事不知，恐怕打雷也不能吵醒她们。
齐霁吐出一口气，又取出手机，快速查看【医院】，外观有了变化，建筑外立面整洁大方又气派，面积扩大了一倍不说，里面的手术室条件也更加完备，还有一个小型药房。
更多的，却是看不出来了。
齐霁有点失望，期待着赶紧回到团部，看看团部医院里面到底有什么变化。
炊事班已经做早饭了，齐霁干脆也起来洗漱，刷完牙，一抬头正看到一轮红日冉冉升起，起床号也响起了。
刚刚吃过早饭，齐霁清点了药品器具，她觉得给杨晋章匀出二三十片止痛片完全不是问题，大会战期间，团里不要求他们做出诊记录，也根本没时间做记录。
需要防着的就是刘文静了，她要知道自己帮助二劳改，非得气疯了不可。
齐霁对国党政治犯没什么太大偏见，她只敬佩有才华有专长的能人，她无意中曾发现，杨晋章的记忆力非常之强，一篇文章，读过一遍两遍就可以牢牢记住，别人还不理解的东西，他已经精益求精了。
这样的人，到了改开时代，肯定能为国家做出更大的贡献。
齐霁收好药片，就见刘文静一瘸一拐地冲进帐篷，齐霁心虚地瞄了一眼装着去痛片的药瓶，“怎么了，你别摔着！”
还没等刘文静说话，又一个人冲进来，“快！快去四号地，打起来了，有人受伤！”
“王建国受伤了！”捂着心口的刘文静也终于说出了话。
齐霁二话不说，背起药箱，就跟着那人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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