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冰冷。还有挥之不去的、来自灵魂深处的饥饿感。
赵公明感觉自己像一块被反复揉搓又扔进冰窟的面团，意识在虚无中沉沉浮浮。前财神的尊严、被贬的愤怒、对玉帝的诅咒……在生理需求最原始的咆哮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饿……”
这是他意识复苏后的唯一念头，强烈到足以撕裂一切。
他猛地睁开眼。
视线模糊，天旋地转。还是那个冰冷肮脏的楼道，还是那股垃圾桶的馊味。不同的是，他感觉自己枕着什么东西……软软的，还带着点洗衣粉的廉价香味？
他艰难地转动脖子。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近在咫尺、写满担忧和愧疚的少女脸庞——苏小穷。她正跪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小心翼翼地把他的脑袋搁在自己并拢的大腿上充当临时枕头。她的碎眼镜用透明胶带勉强粘着，工装上的灰尘更多了，眼眶红红的，显然刚才哭得不轻。
“赵……赵同志！你醒了？！”看到赵公明睁眼，苏小穷又惊又喜，声音带着哭过后的沙哑，“太好了！你吓死我了！我以为……以为你……”
“水……”赵公明喉咙干得冒烟，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
“水！有有有！”苏小穷手忙脚乱地从她那个百宝箱似的帆布挎包里掏出一个印着“天庭困难帮扶办公室 - 年度优秀员工纪念”字样的塑料水壶，拧开盖子，小心翼翼地递到赵公明嘴边。
冰凉的水流入口腔，带着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但对此刻的赵公明来说，无异于琼浆玉液。他贪婪地吞咽着，几口水下肚，火烧火燎的喉咙总算得到一丝缓解，意识也清晰了不少。
“谢……”一句谢谢卡在喉咙里，赵公明看着苏小穷担忧的脸，又想起那掉进垃圾桶的一百块“巨款”，以及自己此刻狼狈枕着人家大腿的姿势，心情复杂得难以言表。算了，跟一个实习穷神置什么气？都是天庭那帮不做神的玩意儿造的孽！
“感觉怎么样？还晕吗？要不要再喝点？”苏小穷见他脸色依旧苍白，关切地问。
“饿……”赵公明有气无力地吐出一个字，胃部的绞痛随着意识的清醒愈发剧烈。喝水只能缓解口渴，填不饱肚子。
“饿……”苏小穷小脸一垮，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同样干瘪的肚子，“我……我也饿……”她早上就啃了半个食堂发的仙力馒头（据说能顶一天，但味道像嚼蜡），刚才又经历一番惊吓和哭嚎，能量早就耗尽了。
两人大眼瞪小眼，肚子此起彼伏地演奏着“空城计”二重奏，在寂静的楼道里格外响亮。
“咕噜噜~”“咕噜噜~”
绝望的气息在弥漫。
“不行！”赵公明猛地咬牙，挣扎着想坐起来。再这样下去，堂堂前财神和天庭实习公务员，就要成为史上第一对饿死在出租屋楼道里的神仙（预备役）了！这死法太憋屈了！传出去他赵公明还要不要脸了？虽然现在好像也没什么脸可丢了……
苏小穷赶紧扶住他，让他靠墙坐好。
“钱！”赵公明眼神锐利起来，像一头饿急眼的狼，死死盯住那个散发着馊味的垃圾桶，“那袋子！天地银行的一百块！还在里面吗？”这是他目前唯一的、渺茫的希望！虽然天地银行的钱在人间可能不好使，但万一呢？万一哪个小店老板眼神不好或者急需冥币呢？
“在……在里面！”苏小穷连忙点头，随即又哭丧着脸，“可是……太脏了！而且……那是公共垃圾桶……”让她一个女孩子去翻垃圾，实在有点……
“脏？总比饿死强！”赵公明挣扎着就要站起来，但虚弱的身体让他一阵摇晃。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努力凝聚那残存的一丝、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神力。
“赵同志？你要做什么？”苏小穷紧张地看着他。
“哼，虽然只剩一点渣渣，但招财聚宝，引动钱气，乃是财神的本能！”赵公明低喝一声，集中全部精神，意念锁定了垃圾桶里的那个小纸袋，“看我‘招财引气术’！”
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指，对着垃圾桶的方向，艰难地掐了一个法诀。指尖泛起一丝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金光，如同风中的残烛，摇摇欲坠。
“天地无极，钱宝归位！疾！”赵公明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将法诀打出！
那丝微弱的金光晃晃悠悠，如同喝醉了酒，慢悠悠地飘向垃圾桶……
然后，在距离垃圾桶还有半米远的地方，“噗”的一声，彻底熄灭了。
赵公明：“……”
苏小穷：“……”
楼道里只有垃圾桶的酸臭味在无声地嘲讽。
“呃……”赵公明老脸一红，强行挽尊，“法力……法力消耗过度！定位有点偏差！再来！”
他再次闭眼，憋气，掐诀，脸色都憋得发紫了，指尖才又勉强挤出一丁点金光。
“给我……过来！”他咬牙切齿，用尽吃奶的力气催动！
这一次，金光稍微坚挺了一点，晃晃悠悠地飘到了垃圾桶上方，然后……一头扎了下去！
“成了？！”苏小穷惊喜地低呼。
赵公明也精神一振，满怀期待地盯着垃圾桶口。
几秒钟后……
垃圾桶毫无动静。
“？？？”赵公明傻眼了。不应该啊！就算法力微弱，引动一个轻飘飘的纸袋也该够了！
就在这时——
“叮铃铃铃——！！！”
一阵刺耳、急促、音量惊人的手机铃声，如同平地惊雷，猛然在赵公明身上炸响！声音之大，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连声控灯都被吓得疯狂闪烁！
“我靠！”赵公明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吓得差点灵魂出窍，手忙脚乱地在身上摸索。这才想起，身体原主赵铁柱那个破旧的、屏幕碎成蛛网的山寨智能机，就揣在牛仔裤口袋里。
他颤抖着掏出那个还在疯狂嘶吼的手机，屏幕碎裂得几乎看不清来电显示，但那铃声如同催命符，在空旷的楼道里回荡，格外瘆人。
“谁……谁啊？”赵公明声音发虚，他现在这副鬼样子，还有谁会给他打电话？催债的？
他颤抖着手指，在碎裂的屏幕上艰难地划了一下接通键。
“喂？”他声音嘶哑。
电话那头瞬间传来一个热情洋溢、语速极快、如同连珠炮般的女声：
“您好！赵铁柱先生是吗？这里是宇宙超级无敌理财中心！恭喜您！您被我们系统随机抽中为今日的幸运客户！现在有一个年化收益率高达300%的绝佳理财项目向您开放！只需要您投入一小笔启动资金，我们专业的操盘手团队将为您在黄金、外汇、虚拟货币市场……”
赵公明脑子嗡嗡的，还没反应过来，又一个电话铃声毫无间隙地插了进来！屏幕疯狂闪烁！
他下意识地按了接听。
另一个亢奋的男声响起：
“赵先生您好！我们是滨海市至尊贷！无抵押！无担保！秒放款！最高可贷五十万！月息低至0.99%！解决您燃眉之急！您只需要提供……”
还没等这个说完，第三个、第四个电话铃声如同疯了一样，争先恐后地响起！手机在他手里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疯狂震动嘶鸣！
“赵先生！恭喜您获得我们五星级酒店免费体验券……”
“您好！我们是国际收藏品拍卖行！您有一件祖传宝物……”
“赵铁柱先生吗？我们是社保局，检测到您的账户异常……”
“帅哥！想不想体验帝王般的享受？我们这里有……”
推销理财的！推销贷款的！推销保险的！推销保健品的！诈骗的！色情服务的！甚至还有伪装成政府部门的！各种各样的电话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将赵公明淹没！无数个声音在他耳边同时轰炸，信息碎片疯狂涌入他本就昏沉的脑袋！
“停！停下！都给我闭嘴！！！”赵公明被吵得头痛欲裂，对着手机话筒徒劳地怒吼。
然而，他挂断一个，立刻就有三个新的打进来！手机屏幕被密密麻麻的来电显示挤爆，机身滚烫，铃声和震动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抓狂的噪音风暴！
苏小穷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荒诞的一幕：一个饿得半死、靠在墙角的前财神，手里捧着一个疯狂嘶吼震动的破手机，无数个推销电话如同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从四面八方汹涌而至！那场面，简直比千军万马冲阵还要混乱嘈杂！
“这……这是……”苏小穷喃喃自语，她似乎想到了什么，赶紧翻开她那本厚厚的、封面写着《天庭下凡人员操作手册（困难帮扶办公室修订版）》的破旧手册，哗啦啦翻到某一页，指着上面一行小字，声音带着哭腔：
“找到了！赵同志！手册第七章第三节补充条款：神力严重不足状态下强行施展指向性财运类法术，极易引发空间能量紊乱，可能导致法术效果严重偏移，吸引大量非目标能量体（如：凡间高频电磁信息流、负面财运纠缠体等）聚集！俗称：招财术变招推销电话术！”
“噗——！！！”
赵公明听着苏小穷的“专业解读”，再看着手中这个如同烫手山芋、疯狂嘶吼的手机，听着那永无止境的“理财”“贷款”“中奖”的魔音灌耳，一股急怒攻心，加上极度的饥饿和虚弱……
一口滚烫的、带着铁锈味的鲜血，再次不受控制地喷在了他那已经布满裂纹的手机屏幕上！
鲜血瞬间浸染了屏幕，那些疯狂闪烁的来电号码在血色中扭曲变形，如同地狱的符咒。
“玉……帝……老儿……苏……小……穷……”赵公明眼前发黑，意识模糊，手机从无力的手中滑落，重重摔在地上，屏幕彻底碎裂，但刺耳的铃声依旧顽强地从那堆碎片中传出来。
“我……我恨……推……销……电……”
最后一个“话”字还没出口，前财神赵公明同志，在经历了被贬、饿晕、被砸、丢钱、招财术引来一百个推销电话的多重打击后，身体和精神终于达到了极限，非常干脆地……第三次晕了过去。
身体软软地歪倒，脑袋正好枕在了因为惊吓而僵硬的苏小穷的鞋面上。
苏小穷看着晕倒的赵公明，又看看地上那还在顽强嘶吼的、浸着血的手机碎片，再低头看看手册上那行冰冷的补充条款，小嘴一瘪，绝望的泪水再次汹涌而出：
“呜呜呜……主任！这任务太难了！我要辞职！我要回天庭扫厕所！呜呜呜……”
凄惨的哭声、手机碎片里传出的推销魔音、还有垃圾桶的馊臭味，共同构成了这深秋寒夜里，最荒诞也最凄凉的乐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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