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沉，晚霞染红了天边。
沈星垂搀扶着江母，随着云阳大队的人群缓缓走在回村的土路上。
江父走在最前面，脚步沉重却坚定。
到了村口，他停下脚步，转身看向江大河他们。
“大河，还有各位乡亲们，”江父的声音有些沙哑，却透着说不出的感激，“今天多亏了大家伙儿帮忙，等孩子找回来，我江大山一定摆酒请大家，好好谢谢各位。”
江大河摆摆手：“大山啊，说这些就见外了，咱们都是相里相亲的，又是一家人，你家的事就是大家的事。”
“就是！”石华挤到前面，拍了拍胸脯，“咱们都是一家人，别说这些见外的话。”
其他社员也纷纷附和：“江叔别客气！”
“都是应该的！”
“咱们云阳大队的人可不能让人欺负了去！”
“……”
江父再次谢过大家。
江大河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们也放宽心别太着急，既然已经知道孩子的去处，那肯定是能找回来的，你们可一定要撑住，你们要是倒下那孩子们可就更乱了。”
江父点了点头：“我知道。”
回到江家院子，堂屋里的煤油灯静静燃烧着，将昏暗的光晕投在墙上。
江父和江母坐在堂屋，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大门方向。
沈星垂端来两碗热腾腾的红糖水，轻声道：“爹，娘，喝点糖水暖暖身子吧。”
江母机械地接过碗喝了一口。
“爹，娘，你们先去歇会儿吧，我在这儿守着，等江阔他们回来了，我立刻去叫你们。”
江父摇摇头，声音沙哑：“不行，我得等着，不看到昭儿平安回来，我这心里……”
只有看到孩子平平安安的回来，他们才能安心，才能睡得着觉。
“可是您二老要是熬坏了身子，明天谁来照顾二姐呢？”
沈星垂柔声劝道，“大嫂今天晚上在医院守夜，明天咱们肯定要去换她回来休息，你们如果都不休息好还怎么去医院照顾二姐……”
她的话没说完，江广突然从里屋走出来，比划着手语：「爹，娘，你们去睡，我在这儿守着，三哥一回来我就叫你们。」
江母看着小儿子坚定的眼神，又看了看沈星垂疲惫的面容，终于松了口：“老头子……孩子们说得对……”
江父重重地叹了口气，撑着膝盖站起身来：“那……那好吧，老四，你机灵着点，一有动静就叫我们。”
「放心，」江广用力点头，比划着：「我一定守着。」
江母拉着沈星垂的手：“星垂啊，你也累了一天了，快去歇着吧。”
沈星垂本想再坚持，可一阵疲惫突然袭来，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哈欠。
从下午到现在，自己的神经一直紧绷着，此刻放松下来，浑身的酸痛感顿时涌了上来。
而且江广在堂屋里等着，她这个做二嫂也不好留下来。
“那……好吧，”她点点头，“四弟，辛苦你了，有什么事随时叫我们。”
江广笑着摆摆手，示意她放心。
沈星垂回到房里，却怎么也睡不着。
她躺在床上，耳朵竖得老高，听着外面的动静。
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犬吠，让她一次次从床上坐起来，以为是江阔他们回来了。
就在她迷迷糊糊快要睡着时，院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沈星垂一个激灵坐起身，紧接着就听见熟悉的嗓音。
月光下，江阔怀里抱着一个小小的身影，正大步走进院子。
见到沈星垂出来，江阔递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江父和江母连鞋都顾不上穿，光着脚就从屋里跑了出来。
江母的头发散乱着，江父的衣襟都没系好，两人脸上写满了焦急与期待。
“昭儿！我的昭儿！”
江母一看到外孙女，眼泪瞬间夺眶而出，颤抖着双手就要去抱孩子。
江阔小心地将昭儿递到江母怀里：“娘，昭儿没事，就是受了点惊吓。”
江父凑过来，粗糙的大手轻轻抚过外孙女的小脸，声音哽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昭儿似乎认出了外公外婆，小嘴一瘪，“哇”地哭了出来：“外婆……昭儿怕……”
这一声哭喊，让江母的心都要碎了。
她紧紧抱住孩子，一边轻拍一边哄道：“昭儿不怕，外婆在这儿呢……以后再没人能欺负你了……”
江阔和江广看着这一幕，眼眶也有些发热。
“爹，娘，你们先带昭儿回屋歇着吧。”
江母抱着孩子回了房间。
“找到昭儿的时候……”江父问道。
江阔喝了口水，面色阴沉：“王屠夫不是因为生不出来孩子才买昭儿回去。”
“他媳妇刚给他生了一个儿子，但因为这个孩子先天不足，生下来不久就被医生断定是个痴儿，他们之所以花五百块钱买昭儿，就是想让她给他们的儿子当童养媳，以后好好照顾他的傻儿子。”
“他们……他们没对昭儿做什么吧？”
“那倒没有，”江阔摇摇头，“警察找上门时，昭儿被关在柴房里，饿了一天，王屠夫见事情败露，立马就把人交出来了。”
至于他们给的那五百块钱，当然是给了谁就去找谁要。
江父听完江阔的话，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碗都跳了起来：“畜生！李家这群畜生！”
江父气得浑身发抖，额头上青筋暴起。
“卖亲孙女给傻子当童养媳，这是人干的事吗，李老婆子那个老虔婆，活该被枪毙！”
江阔从没见过父亲如此暴怒的样子。
江父平日里总是笑呵呵的，此刻却像头被激怒的雄狮，双眼通红，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还有李诚林那个王八羔子！”江父继续骂道，声音都在发颤，“自己亲闺女都舍得卖，简直猪狗不如！当初敏敏瞎了眼才会看上这种东西！”
早知道这样他当时动手的时候，就该直接打死李诚林那个畜牲东西。
江广在一旁默默比划着：「爹，您消消气，别气坏了身子。」
江父却越说越气：“我江大山活了大半辈子，就没见过这么缺德的人家，卖女儿给傻子当童养媳，他们怎么不把自己闺女卖去当童养媳。”
他突然转向江阔，厉声道：“老三，你明天一早就去派出所，这事绝不能轻饶，该判几年判几年，少一天都不行！”
江阔点头：“爹，您放心，这案子证据确凿，少不了他们的。”
江父这才稍稍平复了些，但胸口仍在剧烈起伏，他端起茶杯猛灌了一口，结果呛得直咳嗽。
江广连忙上前给他爹拍背。
沈星垂安慰道：“爹，您别急，现在昭儿回来了，二姐也会好起来的。”
江父长长地叹了口气，眼中的怒火渐渐被悲伤取代：“我就是心疼敏敏……当初要是硬拦着她……”
堂屋里一时间安静了下来。
过了许久，江父终于站起身，“都去睡吧，明天还要去医院接敏敏……往后日子还长，咱们得打起精神来。”
……
第二天早上，沈星垂从行李中翻出几袋奶粉，拿到厨房。
江母已经在灶台前忙碌，见沈星垂进来，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星垂，怎么起这么早？”
“娘，这是我从城里带的奶粉，”沈星垂将奶粉递过去，“您兑给昭儿喝吧，好好补补身子。”
江母想要拒绝，可想到外孙女瘦弱的身体，还是接过奶粉，眼圈又红了：“好孩子……你有心了……”
“娘，”沈星垂连忙安慰，“现在二姐和昭儿都回来了，以后都会好起来的。”
正说着，李昭揉着眼睛从里屋走出来，怯生生地喊了声：“外婆……”
江母立刻擦干眼泪，蹲下身将孩子搂进怀里：“昭儿醒啦，外婆给你冲了香香的奶粉，一会儿咱们喝好不好？”
李昭乖巧地点点头，小脸上终于有了点血色。
沈星垂注意到孩子的胳膊细得像麻杆，手腕处还有明显的勒痕，心里一阵揪痛。
听江阔说李昭比江小花还要大一岁，可看着却比江小花瘦小了一大圈，可见这几年江敏和李昭在李家的日子有多难过。
李昭抬头怯怯地看向沈星垂，小手紧紧攥着江母的衣角，像是受惊的小鹿。
江母察觉到孩子的紧张，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轻声介绍道：“昭儿，这是你三舅妈，是你三舅舅的媳妇，你还记得三舅舅吗？”
李昭点了点头，她当然记得三舅舅，娘经常跟她说三舅舅是军人，是保家卫国的大英雄。
而且昨天晚上也是三舅舅把救了她，她都记得。
李昭眨巴着大眼睛，怯生生地喊了一声：“三舅妈……”
这声音细若蚊蝇，带着几分不确定和试探。
沈星垂心头一软，蹲下身与孩子平视，柔声应道：“诶，昭儿真乖。”
她从口袋里摸出几颗颗大白兔奶糖，轻轻放在李昭的小手里：“这是三舅妈给昭儿的见面礼，甜着呢。”
李昭低头看着掌心里的糖果，又抬头看看江母，得到外婆鼓励的眼神后，才小心翼翼地剥开一颗糖纸，将奶糖含进嘴里。
甜甜的奶香味在舌尖化开的瞬间，孩子紧绷的小脸终于舒展了些，嘴角微微上扬。
“甜吗？”沈星垂笑着问。
李昭点点头，声音比刚才大了些：“甜……”
然后就见她把手里其他几颗糖全都揣进了兜里，还拍了拍，说：“留给娘。”
江母看着这一幕，眼中泛起欣慰的泪光。
“昭儿，谢谢三舅妈。”
“谢谢三舅妈……”李昭乖巧地说道，这次声音明显多了几分亲近。
沈星垂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孩子瘦削的小脸：“昭儿真懂事，三舅妈给你一泡奶粉喝。”
李昭的眼睛亮了起来，却又很快黯淡下去，低着头小声道：“昭儿……昭儿喝一点点就够了……”
虽然她也不知道奶粉是什么，但外公外婆和舅舅舅妈们对她最好，给她的肯定也是好东西。
好东西都很贵，她不能吃太多。
这话听得沈星垂鼻子一酸。
江母更是心疼得直抹眼泪：“傻孩子，在外婆这里你想吃多少吃多少，外婆保证不会再也不让昭儿饿肚子了。”
李昭仰起小脸，眼中闪烁着将信将疑的光芒。
她犹豫了一会儿，突然扑进江母怀里，小声啜泣起来：“外婆……昭儿想娘……”
江母紧紧抱住孩子，声音哽咽：“好孩子，咱们今天就去医院看娘，娘见到昭儿一定会很快好起来的……”
……
吃过早饭后，江阔推出那辆二八自行车，沈星垂抱着李昭坐在后座。
江阔骑得很稳，时不时回头看一眼：“昭儿，坐稳了吗？”
李昭点点头，小手攥得更紧了。
到了公社卫生院，江阔停好车，伸手将李昭接过来抱在怀里。
沈星垂跟在后面，手里提着一个小布包，里面装着江母特意熬的红糖小米粥。
推开病房门时，江敏正半靠在床头，脸色苍白，眼神空洞地盯着窗外。
听到动静，她缓缓转过头。
下一秒，她的瞳孔骤然紧缩，整个人猛地往前一倾，差点从床上跌下来：“昭儿。”
江阔赶紧上前两步，将李昭递过去：“二姐，孩子找回来了，好好的！”
江敏颤抖着伸出手，一把将李昭搂进怀里，力道大得像是要把孩子揉进骨血里。
她的眼泪瞬间决堤，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昭儿……昭儿……”
李昭也紧紧抱住江敏的脖子，小脸埋在她肩窝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娘！昭儿好怕……昭儿以为再也见不到娘了……”
江敏的手一遍遍抚过孩子的后背，像是确认她真的回来了。
她的眼泪砸在李昭的头发上，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娘在……娘再也不会让昭儿离开娘了……”
沈星垂站在一旁，眼眶发热。她轻轻放下布包，低声道：“二姐，先吃点东西吧。”
江敏这才稍稍松开李昭，却仍紧紧攥着孩子的手，生怕一松开她就会消失。
“老三，三弟妹……谢谢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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