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的门被赵勇重重地带上，震得房梁上的灰尘都簌簌落下。
那可怜的信使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脸色比窗户纸还白，仿佛刚从鬼门关前溜达了一圈回来。
他看向李琼的眼神，已经从最初的敬畏，变成了纯粹的恐惧。
这个镇北王麾下的将军，一言不合就拔刀砍人，而这位年轻的王爷，竟然只是轻描淡写地呵斥一句，仿佛家常便饭。
这镇北关，到底是个什么龙潭虎穴？
“让你受惊了。”李琼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他重新拿起茶杯，给自己倒了杯茶，却没有给信使续杯的意思。
“回去告诉孙侍郎，京城那艘船虽然旧了点，但毕竟是官船，风浪再大，一时半会儿也沉不了。”
“我这艘是新船，可还没经过什么大风大浪的检验，现在就想跳船太早了。”
信使连连点头，像小鸡啄米一样，一个字都不敢反驳。
“不过呢。”
李琼话锋一转，慢悠悠地吹了吹茶杯里的热气：“新船要有新船的样子，总得试试水性。我听说朝廷的盐铁专卖，最近被陛下抓得很紧，油水可是足得很呐。”
信使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骇然。
他听懂了，这是李琼在给他们出考题。
盐铁专卖，乃是国库最重要的收入来源之一，由户部和工部共同掌管。
孙敬作为户部左侍郎，正好有插手的权力。
李琼这是要孙敬利用职权，在朝廷的钱袋子上，给他撕开一道口子。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投诚了，这是明目张胆地挖皇帝的墙角，是真真正正的投名状。
“将军的意思，草民明白了。”信使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草民一定将话原封不动地带到。”
“明白就好。”李琼放下茶杯，站起身来：“送客。”
门外的亲兵应声而入，将那几乎是软着腿的信使给请了出去。
赵勇这才又黑着脸走了进来，瓮声瓮气地抱怨：“将军，您就这么放他走了？”
“这老小子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鬼鬼祟祟的，说不定就是皇帝派来的探子，故意来试探咱们的。”
“他是不是探子不重要。”李琼走到窗边，看着那信使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重要的是他背后的孙敬，现在比我们更怕这艘船沉了。”
“墙头草虽然不可靠，但风往哪边吹，他们看得最清楚。孙敬这根草都想倒向我们，说明京城里的风向已经变了。”李琼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
“我就是看不惯他们那副嘴脸。”赵勇哼了一声：“想当初跟着那个张阁老，没少给咱们使绊子。现在看咱们势大了，又想来抱大腿，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所以啊。”李琼转过身，拍了拍赵勇的肩膀，笑道：“我这不是让他去交点上船费嘛。”
“这盐铁的买卖，要是能从朝廷手里撬过来一半，咱们火器坊的铁料，就再也不用愁了。”
赵勇一听这话，眼睛顿时亮了，脸上的怒气也消散了大半，嘿嘿笑道：“还是将军您想得周到。”
“让这帮京城的老狐狸自己咬自己，咱们坐着看戏收钱，高，实在是高！”
正说着，一名斥候神色匆匆地从门外跑了进来，单膝跪地，声音急切：“报，将军，东边三十里外的王家屯，刚刚遭到一股马匪的袭击！”
大厅内的笑声戛然而止。
李琼脸上的笑意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寒。
“伤亡如何？马匪有多少人？”
“王家屯是新建的屯田点，驻防的只有一个百户的屯田兵。他们点燃了烽火，但恐怕撑不了多久。”斥候的声音带着颤抖。
“从烽火的烟柱来看，马匪人数至少在五百以上，而且他们打的是雪狼部的残旗！”
“雪狼部？”赵勇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眼中凶光迸射：“他娘的，这帮阴魂不散的杂碎，当初就该把他们赶尽杀绝！”
雪狼部正是当初偷袭阿古拉，后来被李琼借蛮夷可汗之手灭掉的那个部落。
谁也没想到，竟然还有余孽流窜在外，而且胆大包天，竟敢直接攻击镇北关的屯田点。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抢掠了，这是在打李琼的脸，是在动摇他整个北境的根基。
那些屯田兵，都是拖家带口，指望着开荒种地过上好日子的普通百姓。
王家屯被袭的消息一旦传开，必然会引起巨大的恐慌。
“将军，末将请战！”赵勇一把抓起旁边的大刀：“我这就带兵去把那帮杂碎的脑袋拧下来当夜壶！”
“不。”李琼抬手制止了他，声音冷得像冰。
“杀鸡焉用牛刀。”
他转身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李显扬。
“显扬。”
“在。”
“从神机营里，抽调三个百户。”李琼一字一句地说道：“让他们带上新发的火铳和开花弹。”
“天亮之前，我要在王家屯，看到雪狼部最后一面旗帜，倒在血泊里。”
神机营正是那支优先换装了新式燧发枪的部队。
李显扬心中一凛，他明白了李琼的意图。
这不仅仅是一场救援，更是一场检验，一场对新式武器和新战术的实战演练。
李琼要用这股不知死活的马匪的鲜血，来向整个北方宣告，他治下的土地，是何等的神圣不可侵犯。
“告诉领兵的百户。”李琼的目光扫过地图上王家屯的位置，眼神里没有一丝波澜。
“我不要俘虏一个都不要。”
“我要让草原上所有还敢动歪心思的人都看清楚，敢动我镇北关一砖一瓦，动我治下一草一木者，下场只有一个。”
“灭族。”
夜色如墨，马蹄声碎。
三百名神机营的士兵，在百户长周平的带领下，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划破了寂静的荒原。
他们身上没有传统重甲的铿锵之声，只有皮甲和武装带摩擦发出的沉闷声响。
每个人都背着一支崭新的燧发火铳，腰间挂着定装的纸壳弹药包和短柄手斧，行动间悄无声息，却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肃杀之气。
周平是个三十出头的汉子，原是卫所里的一个普通小旗，因为在屯田时表现出色，为人又沉稳，被李显扬看中提拔进了神机营。
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这辈子还有机会统领这样一支装备精良到令人发指的部队。
出发前，李琼只对他交代了一句话：“用你手里的东西，让他们后悔生而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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