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雨丝未歇，官道旁的客栈是方圆十里唯一的落脚处。
慕容临湘与青鸾一踏进门，潮湿的霉味混杂着饭菜香气扑面而来。
大堂里人声鼎沸，几桌江湖客打扮的汉子正高声谈笑，其中一桌尤其扎眼。
“你们是没瞧见！南疆那边彻底反了！黑压压的叛军，举着血淋淋的狼头旗，逢人便杀，连刚出生的奶娃娃都不放过！”
一个络腮胡子唾沫横飞，比划着屠城的惨状，“我三舅姥爷的表侄子从那边逃回来的，亲眼所见，尸骨都堆成了山！”
他旁边一个尖嘴猴腮的汉子连连点头：“可不是嘛！听说朝廷派去的官兵一触即溃，那领兵的将军直接被叛军卸了八块！如今南疆千里赤地，再没人敢去了！”
慕容临湘端着热茶，手微微一抖，茶水险些泼出。
她怯生生地望向那桌：“几位大哥，你们说的……可是真的？南疆……南疆真的屠城了？”
她声音带着哭腔，眼圈也适时地红了，一副被吓坏了的娇弱模样。
络腮胡子见有人搭话，更是来劲：“小娘子，这还能有假？我这条贱命差点也交代在那儿！那叛军旗帜，足有三丈高，上面绣的血狼，眼睛都是红的！”
慕容临湘吸了吸鼻子，声音更小了：“那……那叛军穿什么颜色的衣甲呀？使什么兵器？小女子也好……也好日后遇见了能躲远些。”
络腮胡子卡了壳，旁边的尖嘴猴腮忙接话：“自然是黑甲！黑压压一片！兵器？什么都用！大刀长矛，凶悍得很！”
“哦？”慕容临湘眨了眨泛红的眼睛，眼神却清明了几分，
“可我听闻南疆气候湿热，瘴气弥漫，将士若穿重甲，不出半日便会中暑倒下。
且南疆多山林，重骑兵难以施展，叛军若真要屠城，必是步卒为主，携带重型攻城器械也颇为不便。
再者，南疆各部族图腾各异，有拜蛇的，有崇鸟的，这‘血狼旗’倒真是新鲜。敢问大哥，这血狼旗是哪个部族的标志？他们屠的又是哪座城池？城中守军多少？叛军又是如何攻破城防的？”
她一连串问题珠联璧合，语速不快，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直指要害。
那络腮胡子和尖嘴猴腮被问得张口结舌，额头见了汗。
周围食客也纷纷投来怀疑的目光。
“你、你这小娘们懂什么！”络腮胡子恼羞成怒，一拍桌子，“老子说有就有！你再胡搅蛮缠，别怪老子不客气！”
慕容临湘“吓”得往青鸾身后缩了缩，青鸾冷冷地扫了他们一眼，手已按在剑柄上。
那几人见状，自知理亏，又慑于青鸾的气势，只得悻悻然骂咧了几句“晦气”、“多管闲事”，便结账匆匆离去。
回到房间，慕容临湘长舒一口气，伸手在脸颊和颈间摸索片刻，小心翼翼地揭下一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露出一张清丽绝伦却略带疲惫的脸。
“憋死我了！”她揉着脸颊，对着铜镜左顾右盼，“我这娇嫩的脸皮，可经不起这般折腾。再戴下去，非得捂出红疹子不可。”
青鸾递过湿热的帕子：“公主，明日我们改换男装吧，目标小些，您也不必再受这面具之苦。”
翌日清晨，慕容临湘一身月白锦袍，头戴逍遥巾，俨然一位俊俏的富家公子。
青鸾为她束好玉带，又细细整理着微乱的衣领。
温热的指尖偶尔擦过她的颈项，带起一阵微痒。
慕容临湘忽然凑近，鼻尖几乎要碰到青鸾的脸颊，压低声音，带着一丝戏谑：“青鸾，你这般无微不至地贴身伺候，像不像我的……小娘子？”
青鸾手一顿，耳尖迅速染上一抹绯红，随即板起脸，用剑鞘不轻不重地敲了敲她的额头：“公主慎言。”
公主俏皮的挑眉对着青鸾吹了个口哨。
两人刚用过早饭，便听到楼下传来一阵马蹄和车轮声。
正是昨日那伙散播谣言的“商队”准备出发。
“跟上去。”慕容临湘
两人悄然缀在车队之后，行出十余里，在一处岔路口，一道阴影如鬼魅般从道旁的老槐树后滑了出来，悄无声息地立在慕容临湘马前。
来人一身鸦羽般漆黑的大氅，兜帽压得很低，只能看见苍白的下颌和涂着黑色蔻丹的修长手指。
他腰间悬着一串大小不一的剥皮小刀，随着动作发出细微的碰撞声。
“墨鸦参见公主，”声音沙哑低沉，如同磨石刮过，随后微微转头“青鸾姑娘。”向青鸾打个招呼。
青鸾低声向慕容临湘介绍道：“玄穹卫成员之一：墨鸦。此人专司情报、善破译。”
“免礼。”慕容临湘道，“可是查到了什么？”
墨鸦微微躬身，从怀中取出一个油纸包，打开，里面是一小撮尚带湿气的马粪，：“回公主，这支商队领头马匹的粪便中，混有切得细碎均匀的苜蓿草料，且是晒足了七个时辰的上等品。”
他顿了顿，语气平淡无波：“大宁马场，除了皇家御马监，只有一处会用此等精料喂养大批马匹——六皇叔的靖北马场。”
慕容临湘瞳孔微缩。
六皇叔他的人，为何要散布南疆谣言？
她抬头望向远方，那里是六皇叔封地的方向。“看来，六皇叔这封地是不得不亲自去蹚一蹚了。”
马车辘辘，碾过泥泞的官道，向着六皇叔的封地进发。
慕容临湘支着下巴，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致，心情却不似风景那般明朗。
行了约莫两日，前方出现一座不小的镇子。
只是，越靠近镇口，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腐臭味便越发浓郁。
“停车。”慕容临湘蹙眉吩咐。
青鸾勒住马，墨鸦如鬼魅般飘落，警惕地扫视四周。
小镇入口，往日该是人声鼎沸的早市，此刻却死寂一片。
零星几个百姓蜷缩在墙角，面色蜡黄，眼神空洞，仿佛被抽走了魂魄。
“公主，情况不对。”墨鸦声音沙哑，指了指不远处歪倒的一具尸体，“镇上有疫病。”
慕容临湘心头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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