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朝盈端坐在贵妃的尊位上，绛紫宫装衬得她肤光胜雪，她脸上带着得体的，带着几分疏离感的浅笑，目光平静地扫视全场，将每一张面孔，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每一处不自然的动作都尽收眼底。
她像一位端坐棋盘之外的棋手，清晰地看到了黑白两方无声的角力与布局。
手指在宽大的袖袍下，轻轻碰了碰那支中空的金簪，冰凉坚硬的触感带来一丝安心。
殿内丝竹依旧，笑语晏晏，但空气仿佛凝滞了，只等那唯一能打破这微妙平衡的人到来。
终于。
“陛下驾到——”
内侍尖利悠长的唱喏声穿透了殿内的所有喧嚣，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
刹那间，所有的目光齐刷刷投向那缓缓开启的，镶嵌着金钉的巨大宫门。
所有的交谈，所有的试探，所有的暗涌，都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殿内瞬间落针可闻，只剩下丝竹乐声还在尽职尽责地演奏着喜庆的尾音。
明黄的身影，在所有人的屏息凝神中，缓缓步入殿内。
裴齐光一身庄重繁复的玄金龙袍，头戴十二旒冕冠，步伐沉稳，帝王威仪如山岳般压下，瞬间攫取了所有人的心神。
他身侧的位置空悬，皇后病重无法出席，大公主亦留在凤仪宫侍奉。
裴齐光行至御座前，并未立刻落座，目光如沉静的寒潭，缓缓扫过阶下众人。
那目光并不锐利，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让惇王把玩金樽的手指微顿，让德妃唇角的笑意不着痕迹地收敛了一丝，也让那些心怀鬼胎者下意识地垂低了视线。
“今日除夕，家国同庆。”裴齐光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沉稳的力量，瞬间驱散了方才那片刻死寂带来的窒息感，“旧岁将辞，新元伊始，朕愿与列位宗亲、股肱之臣、后宫贤德，共享此良辰，祈愿来年风调雨顺，海晏河清。”
他端起杨全奉上的金樽：“这一杯，敬天地祖宗，佑我天崇。”
“敬陛下！佑我天崇！”阶下山呼，声浪整齐，暂时掩盖了所有暗流。
众人纷纷举杯，一饮而尽。
丝竹之声重新变得流畅热闹起来，宫人们穿梭不息，珍馐美馔流水般奉上。
表面的喜庆祥和被迅速重建。
裴齐光落座后，并未立刻与群臣深谈，而是先侧首看向身旁尊位的沈朝盈。
帝王面上依旧带着惯有的疏离，但投向她的眼神却如冰雪初融，带着暖意。
“今日这身绛紫，衬你。”他声音不高，恰好能让近前几位宗亲听清，语气中那份亲昵不加掩饰。
沈朝盈唇角弯起明媚又得体的弧度，微微欠身，“谢陛下，年节吉庆，臣妾想着总要应景些。”
她姿态优雅地执起银箸，亲自为裴齐光布了一道象征福寿绵长的灵芝炖鸽，动作行云流水。
“陛下辛劳整日，多用些，暖暖身子。”声音温软，关切之情自然流露，却没有半分卑微，只有并肩而立的从容。
裴齐光看着她将菜肴放入自己面前的玉碟，眼底笑意更深。
他拿起筷子，细细品尝，颔首赞道：“鲜美合宜，贵妃有心了。”
这声“有心了”，落在有心人耳中，字字千钧。
德妃坐在沈朝盈稍下的位置，将这温情一幕尽收眼底。
她面上笑容温婉依旧，端起酒杯浅啜一口，宽袖遮掩下，指尖却狠狠掐进了掌心。
那瞬间帝妃间流转的默契与情意，像细密的针，刺得她心头发紧。
她下意识地，目光飞快掠过对面宗亲首位的惇王。
惇王仿佛对这一切浑然未觉，他正与下首一位老郡王低声交谈着什么，神色平和，甚至带着点惯常的温和笑意，手中金樽平稳，不见丝毫端倪。
只有在他目光偶尔扫过御座方向时，那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如同淬了毒的寒芒，才泄露了冰山一角。
裴齐光与沈朝盈的互动告一段落，帝王这才将目光投向阶下。
他端起酒杯，与几位宗室长辈和重臣闲谈起来。
“皇叔，”他看向一位须发皆白的老王爷，语气带着晚辈的敬重，“听闻您府上新添了一对瑞兽白鹿？这可是祥瑞之兆。”
老王爷连忙起身，红光满面，“托陛下洪福！确是祥瑞！老臣想着开春便献入御苑，供陛下与皇后娘娘赏玩。”
“皇叔有心了。”裴齐光含笑点头，饮了一口酒。
话题又转向冬猎趣闻，某位将军猎到了一头罕见的雪豹云云。
气氛似乎被这些轻松的话题带动，渐渐活络起来，宗亲大臣们纷纷应和，笑语晏晏。
沈朝盈端坐一旁，含笑听着，偶尔用蜜水回应一两句旁人的敬酒，仪态万方。
她目光清亮，看似随意地扫过全场，实则将一切细微动静都纳入眼底。
这表面的觥筹交错、其乐融融，如同覆盖在沸水上的薄冰，每个人都在扮演着自己的角色，言笑晏晏之下，是紧绷到极致的神经，和无声涌动的杀机。
只等那冰层破裂的瞬间。
顺王坐在惇王下首，依旧捧着茶杯，像个背景板，只偶尔在众人哄笑时跟着咧咧嘴，一副老实木讷的样子。
但他那双耷拉着的眼皮下，眸光锐利如鹰隼，不动声色地掠过惇王看似放松的肩背，德妃桌下紧握的手，以及几位掌兵老将看似闲聊实则绷紧的坐姿。
裴齐光又与一位重臣说了两句，放下酒杯，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全场，最后落回沈朝盈身上。
他拿起自己面前一碟她方才未曾动过的，点缀着金桂的精致糕饼，亲手递到她面前。
“尝尝这个，御膳房新琢磨的样式，说是用了岭南的蜜。”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递着关切。
沈朝盈抬眸，对上他的视线，眼底笑意加深，带着一丝被宠溺的娇俏：“谢陛下。”
她伸出纤纤玉指，捻起一小块，姿态优雅地放入口中，细细品味。
“嗯，清甜不腻，果然好心思。”她咽下糕点，拿起锦帕轻轻沾了沾唇角，动作赏心悦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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