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窗外风雪凄厉，暖舆内却陡然转寒。
许忘盘坐榻上，猛地俯身呛咳，咳出的竟不是血，而是细碎的暗红色冰碴，叮叮当当砸落在车舆地毯上。他裸露的手臂上，墨线般的黑纹正沿着青筋疯狂蔓延，如同活物般向上攀爬。
林妙音一掌抵住他后心，冰寒真元源源不绝涌入，却如泥牛入海，只勉强延缓了那黑纹侵蚀的速度。“无际无涯……”她指尖微颤，这羽文台种下的奇毒，竟比传闻中更为阴毒霸道，如同跗骨之蛆，正贪婪地啃噬着许忘最后的生机。
“师父……”许忘喉头滚动，声音嘶哑如破风箱，“不必白费力气了……”他嘴角扯出一个苍白的弧度，试图驱散这令人窒息的绝望。
林妙音眸光如寒潭深水，倏然收掌。她从怀中取出一物，非金非玉，通体剔透如万年玄冰，内里似有流云暗涌，正是万岁崖崖主亲授的玄冰玉铃。指尖真元灌注，玉铃无风自摇。
“叮——”
一声清越脆响，并非震耳，却带着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刺破漫天风雪，直上九霄。几乎同时，窗外传来一声嘹亮鹰唳。一只翎羽如雪的巨鹰撕裂铅灰色的天幕，利爪划破寒风，稳稳落在窗棂之上，金瞳锐利，静静注视着林妙音。
她并指如刀，在虚空中急速勾勒，寒冰真元凝成一行行微光闪烁的符文，随即被雪鹰一口吞下。雪鹰振翅，化作一道白虹，消失在茫茫风雪深处。
“走！”林妙音再无半分迟疑，一把抄起几乎失去意识的许忘，步履如风冲出车舆。
“阿梨，你先驾车回醉忘归......”林妙音的声音在空灵的山野中飘荡，嘱咐阿梨独自回程。
她将许忘牢牢缚在背上，深吸一口刺骨的寒气，一步踏入冰道。
足下是万载不化的坚冰，光滑如镜，寒意透骨。她身形如一道青烟，在冰道上急速滑行，冰面映出她清冷决绝的面容和背上许忘愈发灰败的脸。
风雪被彻底隔绝，只有衣袂破风的猎猎声，和脚下冰面摩擦的细微锐响，在这极寒的甬道中回荡，时间仿佛被这寒冰冻结，只剩下救人的执念驱动着身影向前。
不知滑行了多久，前方终于透出微光。尽头处，沉重的石门被林妙音一掌震开。凛冽的风雪瞬间灌入，眼前豁然开朗，已是一片银装素裹的山野。
远处，一座古刹依山而建，飞檐翘角半掩于风雪松涛之间，正是寒江寺。
山门紧闭，厚厚的积雪覆盖着石阶。林妙音背着许忘，踏雪无痕般掠至寺前，足下积雪竟未留下半分痕迹。
“笃笃笃！”叩门声在风雪中显得格外清冷。
侧门“吱呀”开了一条缝，探出一个年轻僧人的脑袋，正是寺内小沙弥。
他面容憨厚，带着几分初出茅庐的懵懂，看清门外风雪中宛如冰雕玉琢却气息凛冽的女子和她背上气息奄奄的男子，合十道：“阿弥陀佛，女施主，风雪甚大，不知……”
“找不通禅师。”林妙音打断他，声音比这漫天风雪更冷。
明光面露难色：“禅师他老人家正在入定闭关，吩咐过不见外客，女施主还是……”
话未说完，一股沛然莫御的寒气已扑面而来！林妙音广袖一挥，并未触及山门，那两扇厚重的朱漆寺门表面瞬间凝结起一层寸许厚的坚冰，晶莹剔透，将门缝死死冻住，连门环都挂上了冰棱！
“告诉不通，”林妙音的声音透过冰层，清晰地传入明光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万岁崖林三，讨债来了！”
明光被这神乎其技的手段骇得倒退一步，寒气侵骨，牙齿咯咯作响，再不敢多言半句，连滚带爬地向寺内深处奔去。
风雪更疾。林妙音静立如山，任凭雪花落满肩头，目光只牢牢锁着禅寺深处。背上的许忘，气息微弱如风中残烛，手臂上的黑纹，却已悄然蔓延至脖颈。
禅房内，炭火微红，檀香袅袅。不通禅师身着半旧僧袍，形容枯槁，正闭目盘坐蒲团之上。明光跌跌撞撞冲入，上气不接下气地将门外情形禀报。
“万岁崖…林三…讨债？”不通禅师紧闭的眼皮猛地一跳，缓缓睁开。那双眼睛初看浑浊，细看却如古井深潭，沉淀着岁月的沧桑与洞明。他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捻动着腕上一串磨得发亮的乌木佛珠。
“师父，那女子好生厉害，一挥手就冻住了寺门！寒气逼人！”小沙弥心有余悸。
不通禅师沉默片刻，终是长叹一声，枯槁的脸上皱纹更深：“罢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请她…到药王院禅房相见。小心她背上那人，莫要触碰。”
药王院禅房，药香浓郁。林妙音将许忘小心安置在铺着厚厚棉褥的竹榻上。不通禅师推门而入，目光先在林妙音身上一扫，当掠过她腰间悬挂的那支非竹非玉、通体流转着温润月白光泽的短笛时，瞳孔骤然收缩！
溯光笛！万岁崖崖主亲掌信物！
不通禅师脸上的淡然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震惊、忌惮与复杂回忆的凝重。他快步上前，枯瘦的手指搭上许忘冰冷的手腕。甫一接触，一股阴寒诡谲的吸力便顺着指尖缠绕而上，仿佛要将他体内的生机也一并拖入深渊。
“嘶…”不通禅师倒抽一口冷气，迅速撤手，指尖已蒙上一层淡淡的青黑色。“好霸道的‘无际无涯’！竟已深入骨髓，侵染神魂！”他看向林妙音，眼神复杂，“林姑娘，此毒…难解。”
“难解，并非无解。”林妙音的声音毫无波澜，直视着不通禅师，“条件。”
不通禅师沉吟良久，目光扫过窗外风雪中若隐若现的寒江寺轮廓，寺顶几处瓦片残破，在风中呜咽。“寒江护山大阵，自五十年前被‘天虹掌’震裂核心阵眼，灵力日渐枯竭，寺中寒脉已有紊乱之兆，老衲穷尽半生心力，亦未能补全阵图…”他顿了顿，看向林妙音，“若姑娘肯以万岁崖‘玄冰引脉’秘术，助我寺修复阵眼，稳定寒脉…老衲便倾尽所能，与这‘无际无涯’斗上一斗！”
林妙音没有丝毫犹豫：“可。”
不通禅师眼中精光一闪，不再多言。他取出一套细如牛毛、闪烁着幽蓝寒芒的金针，沉声道：“此毒如附骨之疽，寻常之法难伤其根。欲拔此毒，需行险招，引‘冰火双极’之力！第一步，便是以玄冰寒魄封其周身一百零八处大穴，冻结毒力蔓延，名曰‘冰封经脉’！此乃第一劫，稍有不慎，寒气侵心，神仙难救！”
话音未落，他枯指疾点，幽蓝金针化作道道寒芒，精准无比地刺入许忘周身要穴！每一针刺入，许忘身体便剧烈一颤，体表迅速凝结出一层诡异的蓝黑色冰甲，发出细微的“咔咔”声。
他的呼吸瞬间变得微弱至极，几近停滞，脸色由灰败转为一种死寂的青白，仿佛一具被冰封千年的尸骸。
“第二步，‘火炼真元’！”不通禅师低喝，“引地心炎脉，入千年药泉，以极阳之火，煅烧其被冰封之躯，逼出骨髓深处之毒！冰火相冲，如炼狱加身，此为第二劫！”
他示意明光等弟子将许忘抬起，移步至禅房后一处天然石窟。窟内雾气氤氲，一池乳白色的泉水汩汩翻涌，散发出浓郁的药香与惊人的热力，正是寒江寺根基之一的千年药泉。泉眼深处，隐隐透出暗红光芒，连接着地下深处的地火炎脉。
许忘被缓缓浸入滚烫的药泉。就在他身体接触泉水的刹那，异变陡生！
“滋啦——！”
刺耳的声响中，蓝黑色冰甲与滚烫药泉激烈交锋！冰甲迅速融化，但融化的黑色冰水并未消散，反而在泉水中凝结成一片片诡异蠕动的黑冰，如同活物般漂浮，散发出阴寒恶毒的气息。泉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浑浊暗沉，热力被急剧压制！
围观的僧众无不骇然变色，连连倒退。这“无际无涯”之毒，竟凶悍至此！
林妙音一步踏至泉边，冰冷的眸子扫过池中翻腾的黑冰与许忘痛苦扭曲却无法动弹的面容，最终落在不通禅师脸上，一字一句，寒彻骨髓：
“老和尚，听清楚。他若死在此处，我便拆了你这千年古刹，一砖一瓦，片甲不留！”
石窟内炽热的蒸汽翻腾，却因她这句话，陡然降下几分温度。
洞窟之外，风雪呜咽的松林深处，几只寒鸦被某种无形的惊扰骤然扑棱棱飞起，仓皇地投入铅灰色的天际，只留下几片飘落的黑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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