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叔见李明如此镇定，心中稍安，思索道：“老军医曾言，‘见青’虽奇诡，却惧猛火。其毒遇烈火焚烧，可化为青烟，毒性尽失。至于解法…老奴只记得需以犀角、牛黄等物为主，辅以数味凉血清心之药，但具体方剂早已记不清了。” 他脸上露出懊恼。
“犀角、牛黄…”李明心中默念，过目不忘的能力瞬间启动，脑海中浩瀚的记忆书库飞速翻阅。《千金方》、《外台秘要》、《本草拾遗》…
无数药方典籍的文字如溪流般淌过心间。几个呼吸间，他便锁定了一篇记载南疆瘴疠毒物的残篇，其中正有“见青”之名，并附有一个以犀角、生地黄、黄连、丹皮为主的解毒方子，虽不完全，但大方向与忠叔所言吻合。
“方子我有眉目。” 李明沉声道，“当务之急，是处理掉这祸根。”他看向那方歙砚，眼神冰冷，“既要毁得彻底，不留一丝痕迹，更要…无声无息，不能打草惊蛇。”
“少爷的意思是…？”忠叔心领神会。
“夜深人静时，用厚布层层包裹，找一处僻静无人的地方，掘深坑，泼上火油，彻底焚毁！灰烬深埋！”李明斩钉截铁，“此事，只能我们三人知晓。铁柱，尤其是你，此事烂在肚子里，对任何人都不可提起半个字！包括我爹娘兄姐！”
张铁柱被李明眼中从未有过的冷冽锋芒慑住，下意识地挺直腰板，用力拍着胸脯，发出沉闷的“砰砰”声，脸憋得通红：“明哥儿放心！我张铁柱对天发誓！要是说出去半个字，叫我…叫我吃饭噎死，喝水呛死，走路掉河里淹死！” 他搜肠刮肚地发着最朴素的毒誓。
接下来的时间，悦来客栈玄字甲号房的气氛凝重如铅。那方华丽的锦盒被忠叔用一块不起眼的旧蓝布严严实实包裹起来，塞进了床底最深处，仿佛封印着一头择人而噬的凶兽。张铁柱的“安保”神经经过这致命惊吓，彻底进入了“疯魔”状态，看谁都不像好人，草木皆兵的指数直接爆表。
“忠叔！楼下那个卖糖葫芦的老头，他刚才朝咱们窗户看了三眼！整整三眼！哪有卖糖葫芦的这么看人？定是踩盘子的探子！”张铁柱扒着窗缝，压低声音，表情严肃得像在指挥一场战役。
忠叔无奈地揉着太阳穴：“铁柱，那老汉在这条街卖了十几年糖葫芦了，老眼昏花，看谁都得多瞅几下才认得出是人是树…”
话音未落，张铁柱又像被针扎了似的跳起来，指着门缝：“有影子！有影子晃过去了！轻功！绝对是轻功高手！”
忠叔忍无可忍，抄起鸡毛掸子作势欲打：“那是小二送热水！影子是隔壁房客路过！”
然而，张铁柱的“被害妄想”很快催生出了“安保系统”3.0版。他不满足于门口的铃铛黄豆绊马索了，决心将防御圈推进到室内，誓要为李明打造一个“铁桶江山”。
“明哥儿！你看这个！”张铁柱兴冲冲地抖开一件…嗯…勉强能称之为“衣服”的东西。那是他用不知从哪里弄来的、厚得能防箭的粗麻布，七拼八凑缝起来的，针脚歪歪扭扭像蜈蚣爬，领口开得能塞进两个脑袋，两只袖子一长一短，前襟和后摆还不对称。
“这…这是何物？”李明看着这件充满后现代抽象派艺术气息的“战袍”，嘴角微微抽搐。
“铁布衫啊！”张铁柱一脸得意，拍得麻布梆梆响，“双层加厚的！我试过了，小刀都划不破！明哥儿你院试的时候就穿在里面！刀枪不入！水火不侵！那帮歹人想暗箭伤人？门儿都没有！”
李明看着那件穿上估计连胳膊都抬不起来、写字都成问题的“铁布衫”，再看看张铁柱脸上那“快夸我机智”的憨厚期待，一时语塞。忠叔直接以手扶额，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仿佛瞬间老了十岁。
“铁柱啊…”李明艰难地组织着语言，“你的心意我领了。但这…院试在八月，酷暑难当，号舍密不透风如同蒸笼。我若穿上这个，恐怕还没等歹人动手，自己就先中暑‘梦碎’了…”
张铁柱一愣，看看手里的“铁布衫”，又想象了一下李明在蒸笼般的号舍里裹着厚麻布挥汗如雨、摇摇欲坠的模样，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蔫了：“啊…那…那咋办？”
“你有这份心，比什么都强。”李明拍拍他的肩膀，心中暖流涌动，驱散了些许阴霾，“看好门户，护好忠叔和你自己，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
毒砚带来的阴影并未因它的暂时封存而消散，反而像无形的藤蔓，悄然缠绕上李明备考的每一个细节。
他研墨时，会下意识地停顿，仔细嗅闻墨锭的气味，反复确认砚台是自己带来的那一方普通货色。提笔蘸墨，指尖传来的触感也让他心头微凛，总会不自觉地看看指尖是否无恙。那方墨玉歙砚幽蓝的缝隙，如同烙印在脑海深处，时不时跳出来，无声地提醒着无处不在的杀机。
《澄怀园语》成了他平复心绪的唯一良药。“制怒如制水，贵在疏导而非壅塞”，“视险如夷，心自定之”。守拙斋主的谆谆教诲如同甘泉，一遍遍洗涤着他心中翻腾的惊怒与后怕。他强迫自己沉入经义的海洋，将每一句圣贤之言咀嚼透彻，将徐静舟札记中的世情百态与周教谕的策论精髓反复揣摩、融合。压力与危机，反而淬炼出更极致的专注。
两天后的清晨，忠叔带着一身晨露的微凉气息匆匆回来，脸色异常凝重。他反手紧紧关上房门，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少爷，老奴…打听清楚了。那个赵德财，他…他有个亲外甥，名叫钱玉堂，正是此次江宁府参加院试的童生之一！据闻，此子书读得平平，却心高气傲，仗着舅舅财势，素来跋扈，放言此次必取生员功名！”
李明正在临帖的手腕蓦然一顿，一滴饱满的墨汁从笔尖坠下，在雪白的宣纸上晕开一团浓重的黑。钱玉堂！这个名字如同一道冰冷的闪电，瞬间劈开了连日来的迷雾！
所有的线索——赵德财突兀的拜帖和“厚礼”，砚台中致命的“见青”，矛头直指他李明这个府案首…原来根子在这里！为了一个不成器的外甥能“必取生员”，为了扫除他李明这个最大的障碍，这对舅甥竟能下如此毒手！
一股混杂着愤怒、鄙夷和彻骨寒意的情绪涌上心头。科举之路，竟已肮脏、血腥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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