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啦哗啦啦……
密集沉重的雨点如同无数冰冷的碎石，狂暴地砸向沉睡中的沧南老城区。
这声音不再仅仅是背景音，
它充斥了每一寸空间，敲打着斑驳的砖墙，冲刷着坑洼的柏油路面，在低洼处汇聚成浑浊湍急的小溪。
整个世界仿佛被这倾盆的雨幕隔绝、吞噬，只留下这单调而巨大的哗响，在死寂的深夜街道上回荡不息，
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深沉的夜色浓得化不开，路灯昏黄的光晕在雨帘中艰难地扩散，
仅仅能勾勒出湿漉漉的建筑轮廓，街道上空无一人，门窗紧闭，整片区域弥漫着一种被遗弃般的、令人心悸的寂静。
在这片被雨水统治的孤寂里，一辆外形硬朗的越野车像一头沉默的巨兽，静静地停泊在路边建筑的阴影之下。
雨水顺着它粗犷的线条流淌，
在车顶汇聚，
又沿着边缘形成细密的雨帘垂落地面。
车内，136小队队长陈牧野深陷在驾驶座的阴影中，身体紧绷得像一块沉重的岩石。他双眼紧闭，眉头拧成一个深刻的结，几乎嵌入了皮肤。
他的胸口起伏极其微弱，仿佛连呼吸都成了一种沉重的负担。
此刻，他的全部精神都被强行拽回到了仅仅半小时前的那一幕——那冰冷彻骨、充满恶意的对峙场景，每一个细节都在他封闭的意识里反复上演，如同酷刑。
“好了，陈队长，感慨时间结束。”
冷清那特有的、带着一丝戏谑又冰冷得毫无温度的声音，仿佛又在耳畔响起，穿透了哗哗的雨声，直刺脑海深处。
“现在，让我们来玩一个简单的选择题，如何？” 那声音轻飘飘的，却蕴含着足以压垮意志的重量。
“沧南市……近百万无辜民众的性命……” 冷清吐出的话语，清晰得如同冰锥凿刻在神经上。
“……与……”
刻意的停顿被拉长了，时间在窒息般的沉默中流淌，每一秒都像钝刀割肉。
“……那位炽天使代理人……” 当这两个词终于落下时，它们并未轻盈坠地，而是被冷清刻意地悬吊在了冰冷潮湿的夜风中。无形的绳索勒紧了陈牧野的心脏。
这两个选项不再是抽象的词语，它们瞬间化作了两座巍峨、沉重、散发着死亡气息的黑色大山，裹挟着阴冷潮湿的空气，狠狠地、不可抗拒地轰然压下！
巨大的阴影笼罩了他的全部心神，逼迫他做出一个根本不可能的选择。
“你，选谁？” 冷清最后的追问，
如同淬毒的针尖，精准地扎进了陈牧野内心深处最脆弱的地方。
画面碎裂，
意识被强行拉回现实的车厢。
陈牧野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最终化作一声沉重得如同从肺腑最深处挤压出来的、饱含了无尽苦涩与绝望的哀叹。
这叹息声在狭小的车内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转瞬又被狂暴的雨声吞没。
他该选什么？
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的理智。
本能地，守夜人的责任感和刻入骨髓的信念如灯塔般亮起：保护平民，守卫城市安宁，这是铁律！
百万鲜活的生命与一座城市的存续，其重如山岳，其意义不言自明。
那是他立誓守护的根基。
答案似乎不言而喻。
然而，另一个选项带来的恐怖阴影像冰冷的潮水般涌上，瞬间冻结了那个几乎脱口而出的答案。炽天使的代理人！
虽然迄今为止，这位至关重要的存在如同笼罩在重重迷雾之中，身份成谜，连他陈牧野也未能知晓其真容，
但其存在的意义他心知肚明。
一旦落入古神教会手中，
被他们利用甚至扭曲……
那后果绝非一座沧南市的灾难可比！
那将是席卷更广袤地域、吞噬更多无辜生命的滔天巨浪！届时，死亡的人数将远超今日沧南的百万之数。
这个认知像一把带着倒刺的钩子，
死死勾住了他的心脏，
牵扯出剧烈的矛盾与痛苦。
可是……可是啊！那冷清是什么人？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一个以玩弄人心、欣赏绝望为乐的恶魔！
陈牧野的指尖深深掐入掌心，带来清晰的痛感，却远不及心中的煎熬。
如果自己选择了炽天使代理人，试图保全这个更重要的筹码，并且有上报叫来更多的人，一起守护沧南市，谁能保证冷清不会立刻翻脸，直接执行最残忍的“鱼死网破”？
以他对冷清行事作风的了解，
这个可能性无限接近于必然——冷清会毫不犹豫地同时毁掉沧南市，再强行掳走甚至当场击杀那位代理人。
他完全有这个能力，也绝对做得出来！他就是在享受这种将人逼入绝境、欣赏猎物挣扎的扭曲快感！
七年前那场血腥的场景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来，清晰得如同昨日。
那个雨夜……冷清那张年轻却冷酷到残忍的脸，那双毫无人类情感的眼睛，以及倒在血泊中的那对母子……那惨烈的一幕无数次成为惊醒陈牧野的噩梦。
那个因为冷清而再次失去一切的男孩——林七夜，那张茫然、痛苦、绝望的小脸，更是陈牧野心中一道永不愈合的伤疤。
想到这里，
陈牧野布满血丝的眼角微微抽搐，嘴角勾起一丝极其苦涩、充满自嘲的弧度。那弧度里饱含着沉重的懊悔与无力。
如果……如果七年前那一刻，
自己再快一点，再果断一点，
也许……也许就已经将冷清这个恶魔彻底终结在那个夜里了！哪里还会有后来他被古神教会的人侥幸救走的后续？
哪里还会有今日这个高踞古神教会代理会长之位、手握滔天权柄、视人命如草芥的魔鬼？这命运的轨迹，是何其讽刺，何其荒谬！
更让他感到彻骨寒意的是，在那一年后，冷清竟胆大包天，策划了一场针对人类天花板——周平的惊天阴谋！
不仅成功算计了那位近乎无敌的存在，更是借此机会血洗了守夜人在上京市的根基总部，造成了五十多万条鲜活生命的逝去！
那场屠杀的惨烈程度，
足以让任何听闻者胆寒。
冷清的双手，早已浸透了足以汇成河流的鲜血，累累尸骨堆砌着他扭曲的权柄。他早已不是人，是行走在人间的灾难本身。
“我的错，我的错呀……”
陈牧野的声音低哑得几乎听不见，像砂纸摩擦着喉咙。
这句自责，包含了太多太多——对过去的迟疑，对未能阻止冷清成长的悔恨，对无数因冷清而逝去生命的愧疚……沉甸甸的责任感和负罪感几乎要将他压垮。
然而，痛苦的自责并不能解决眼前残酷的选择题。思绪如同陷入泥沼的车轮，沉重地、一圈又一圈地转回了原点。
冰冷的现实再次扼住了他的咽喉，强迫他面对：沧南市的百万民众？
还是那位身份未知、却关乎更广阔安危的炽天使代理人？
没有标准答案，没有两全之策，更不可能有皆大欢喜的结局。
无论选择哪一边，都将付出难以承受的惨痛代价，其后续的灾难性影响都如同深渊，深不见底。每一个选项背后，都是无法估量的鲜血与悲鸣。
他就这样被死死钉在了这个无解的抉择之上，动弹不得，
只能听着窗外单调而冷酷的雨声，仿佛在为即将到来的悲剧奏响哀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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