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士的雪落不进滨江的病房。无菌空气里只有心电监护仪单调的滴答，和呼吸机轻柔的嘶嘶。林小山躺在惨白的病床上，身体陷在柔软的被褥里，像一具被精心修复的、失去灵魂的标本。皮肤是久不见天日的冷白，透着底下青紫色的血管。左肩胛骨位置覆盖着厚厚的无菌敷料，边缘隐没在宽大的病号服下。他闭着眼，眼窝深陷，睫毛在顶灯下投出两弯浓重的阴影，一动不动。
病房外。单向玻璃后。
秦卫国负手而立。墨绿军装笔挺如刀，肩章上的星在廊灯下泛着冷硬的光。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深邃如渊的眼眸，穿透玻璃，落在病床上那具沉寂的躯体上。目光沉凝如铁，仿佛在审视一件关乎全局胜负的、沉默的武器。
“生命体征稳定。神经中枢深度抑制状态。左肩胛异物移除后的空洞……愈合速度异常缓慢，但无感染迹象。”穿着白大褂的军医低声汇报，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带着回响，“脑部扫描显示……额叶和海马区有不明原因的微弱生物电活动残留，类似……深度休眠后的神经元缓慢复苏迹象。但……意识层面，无任何苏醒征兆。”
秦卫国微微颔首。目光依旧锁在林小山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上。维也纳病房的枪声、滑索坠入莱茵河的刺骨冰寒、被秘密转运途中濒临崩溃的生命体征……所有画面如同冰冷的胶片在脑中回放。这颗棋子，是他从死神手里硬生生抢回来的。代价巨大。但值。
“威廉那边？”秦卫国的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情绪。
“国际刑警的审讯陷入僵局。瑞士的律师团像铁桶。他咬死不知情，把所有‘雪崩’账户的操作推给已‘失踪’的宏泰前高管和几个顶罪的‘幽灵’操盘手。”副官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怒火，“阿尔忒弥斯之盾那边……切割得更干净。FINmA的调查……雷声大雨点小。‘钟’……依旧藏在金库深处。”
秦卫国眼底寒光一闪。瑞士的金库，离岸的规则，如同无法逾越的天堑。威廉被捕只是撕开了一道口子，离真正掀翻棋盘还差得远。滨江的毒土样本、互助坊的血泪控诉、梁红袖从0451残骸里榨出的铁证链……这些泼在明面上的血，只能让“钟”暂时缩回龟壳。真正的核心账本，还锁在层层迷雾之后。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在冰冷的玻璃上极其轻微地划过，仿佛在勾勒林小山脸部的轮廓。
“唤醒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意志，“时间到了。”
军医脸色微变：“将军，他的神经中枢损伤是不可逆的！强行刺激……”
“执行。”秦卫国打断他，目光锐利如鹰隑，“用‘锚点’。”
……
冰冷的黑暗。粘稠，厚重，如同沉在万米冰海下的沥青。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一种永恒的、令人窒息的虚无。林小山感觉自己像一块被遗忘的石头，沉在时间之外。父亲的算盘声、粮库的烈火、维也纳破碎的玻璃、弟弟空洞的眼神……所有记忆都模糊了，褪色成遥远背景里褪色的噪点。
直到……
嗡——！！！
一股极其微弱、却又异常清晰的、如同冰层深处传来的……心跳声？毫无征兆地在他意识最底层的深渊里……搏动了一下！
紧接着！
嗡！嗡！嗡！
那心跳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有力！每一次搏动都带着一种奇异的、冰冷的共鸣感！仿佛来自……左肩深处那片早已被掏空、只剩下麻木空洞的区域？！
剧痛！不再是撕裂般的尖锐，而是沉入骨髓的、如同万年冻土被强行撬动的、带着巨大压力的钝响！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那片虚无空洞带来的、如同齿轮锈死般的滞涩摩擦！肺部每一次艰难的扩张都带着撕裂的哨音和浓重的血腥锈气！
嗡——！！！
左肩胛骨深处那片早已死寂的空洞！毫无征兆地爆发出一次前所未有的、如同高压电弧贯穿般的恐怖搏动！剧痛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瞬间刺穿神经！眼前瞬间一片血红！但紧随剧痛而来的，是一股狂暴的、冰冷的信息流脉冲！如同失控的洪流，狠狠冲入他残破的识海！
【强制唤醒指令：确认！生物密钥：‘锚点’（0451柱芯\/老周算盘珠\/芯片核心）量子纠缠共振！激活！_
【宿主生命体征：强制拉升！神经抑制解除！_
【外部环境扫描：安全屋 - 绝对控制！_
【核心任务：路径锁定！目标：威廉残余风险节点 - ‘雪崩’幽灵入口！坐标：滨江粮库旧址 - 地下冷库备用通风井！深度：-32.7米！关联密钥：林富民生物特征残留（算盘珠核心频率）！_
【警告：宿主神经承载：临界！强行推演可能导致永久性损伤！执行？_
“雪崩”幽灵入口！粮库地下冷库！父亲的核心频率！
巨大的信息量和灭顶的剧痛让林小山眼前阵阵发黑！肺部灼痛让他无法呼吸！但他死死守住最后一丝残存的意志！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用尽灵魂最后的力量，将意识如同压缩到极致的弹簧，狠狠刺向那片狂暴的信息流！
执行！
用我的命！
挖出最后那条毒蛇！
嗡——！！！
识海中仿佛有一颗无形的核弹轰然引爆！左肩胛骨深处那片虚无如同被注入了狂暴的能量，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恐怖震颤！剧痛混合着狂暴的、冰冷的数据流，如同超新星爆发的冲击波，狠狠席卷了整个神经中枢！
眼前彻底被粘稠的血红色覆盖！意识如同被卷入狂暴旋涡的碎片！但在这毁灭性的剧痛和混乱中！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带着父亲林富民拨打算盘时特有的、冰冷而精准频率的生物电脉冲，顺着那根由他生物电脉冲构筑的、脆弱不堪的“桥梁”，疯狂地回输向那片被强行激活的识海深处！
推演！把那条幽灵路径挖出来！
【目标坐标：锁定！滨江粮库旧址 - 东侧废弃机修车间 - 地下冷库备用通风井入口！坐标：北纬xx.xxxx，东经xx.xxxx！深度：-32.7米！_
【关联结构：苏联t-4实验室 - 低温液氮输送管道 - 废弃！入口：活性状态！出口：滨江西区纺织厂废弃锅炉房！（原毒气释放点）_
【路径状态：物理封闭！内部防御：被动红外+压力感应！_
【密钥：林富民算盘珠核心生物频率！模拟注入！_
【推演完成！路径图：传输！_
成功了！路径图！
林小山在灭顶的痛苦和信息风暴中疯狂挣扎！肺部如同被撕裂，鲜血再次涌上喉头！但他完好的右手死死抠住床沿，指甲在冰冷的金属边缘刮擦出刺耳的锐响！将识海中检索出的、那条幽灵入口的精确坐标和路径信息，如同用尽生命最后力气射出的箭矢，沿着那根由他生物电脉冲构筑的、脆弱不堪的“桥梁”，疯狂地回输向紧握的拳头！
传递！把最后的坐标传出去！
嗡——！！！
一股无形的、却带着强大穿透力的高频电磁脉冲，以林小山的身体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
病房内所有电子设备屏幕瞬间被雪花点覆盖！心电监护仪发出凄厉的乱码警报！灯光疯狂闪烁！
几乎在脉冲爆发的同一瞬间！
病房外！
秦卫国手中的加密战术平板屏幕猛地一闪！短暂的雪花后，一张极其清晰、标注着精确经纬度坐标和三维立体路径的滨江粮库地下结构图瞬间弹出！图上一个刺目的红点死死钉在东侧废弃机修车间下方！一条蜿蜒的虚线穿透地层，直指西区纺织厂锅炉房！图例标注：“‘雪崩’幽灵入口 - 物理坐标锁定”！
“目标锁定！”秦卫国眼中寒光爆射！声音如同钢铁撞击，“通知‘铁砧’！行动！目标：滨江粮库旧址东侧机修车间！地下通风井！立刻！马上！抓活的！挖地三尺也要把那条尾巴揪出来！”
命令如同惊雷！走廊里瞬间响起密集而沉重的脚步声！
病房内。
林小山再也支撑不住！眼前彻底一黑！紧握的右手无力地松开！身体如同断线的木偶般重重砸回病床！意识如同沉入无边的冰海深渊……
……
冰冷。
粘稠的、带着浓重血腥和消毒水苦涩的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永恒，也许一瞬。
一丝极其微弱的光芒刺破黑暗。林小山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
视野模糊。依旧是惨白的天花板，刺眼的顶灯。鼻腔里插着氧气管，肺部灼痛依旧。身体如同被拆散了重新组装，每一寸骨头都在呻吟。左肩深处的剧痛如同背景噪音，持续不断。
他极其缓慢地转动眼球。床边椅子上，秦卫国如同沉默的山岳般坐着。墨绿色的军装，肩章冰冷。他手里没有文件，没有武器，只有一把……边缘磨损、油光发亮的老式红木算盘？算盘被随意地搁在膝头。
秦卫国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刺入林小山涣散的瞳孔：“坐标收到了。‘铁砧’已经就位。那条尾巴……跑不了。”
林小山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肺部如同破风箱般嘶鸣。他想问，却发不出清晰的声音。
“你爹的算盘。”秦卫国拿起膝上的算盘，手指在温润的算盘珠上极其缓慢地拨动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啪”的一声脆响，在死寂的病房里异常清晰，“老周用命护下来的。他说……这把算盘，得留给你。滨江的账，还没算完。”
林小山浑浊的眼珠微微转动，看向那把算盘。油润的木框，圆润的珠子，上面似乎还残留着老周粗糙手掌的温度和……血的味道。一股巨大的悲恸和冰冷的暖流同时冲击着残破的心脏。
“威廉倒了。‘钟’还在。”秦卫国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瑞士的金库太厚。光靠外面砸，砸不开。”他微微俯身，巨大的压迫感如同山岳压下，“你得进去。用这把算盘，替滨江的工人，替林富民，替老周……把最后那本带血的账……从金库里面……拨出来。”
林小山的心脏猛地一缩！肺部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进去？瑞士？金库？！
秦卫国不再说话。他缓缓站起身，将那把老旧的算盘轻轻放在林小山完好的右手边。算盘珠冰凉坚硬的触感透过皮肤传来。
“养好伤。”秦卫国转身走向门口，背影在灯光下拉得巨大而沉重，“这把火，烧到了瑞士。这把算盘……得有人去拨。”
厚重的房门无声合拢。
病房里重新陷入死寂。只有呼吸机单调的嘶嘶声。
林小山完好的右手极其缓慢地移动。指尖触碰到那把冰冷的算盘。油润的木框，圆润的珠子。他仿佛能感受到父亲拨动珠子时指尖的力道，能听到老周最后嘶吼时喉咙里的血沫声。
他沾满血污的手指颤抖着、却异常坚定地……握住了算盘的边框。
左肩胛骨深处那片冰冷的空洞里。
沉寂了许久的、如同死水般的麻木深处。
极其极其微弱地……
搏动了一下。
嗡……
如同深埋冻土下的种子。
在冰雪消融的前夜。
极其艰难地……
打开了第一道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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