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穿透御书房的雕花窗棂，在摊开的舆图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容珩指尖按在西州与云州交界的墨河上游，那里用朱砂圈着三个不起眼的小点——根据萧沅连夜审讯邪教俘虏得来的供词，焚天教正是在这三处隐秘的山谷里，布下了控制水源的邪阵。
“墨河是西州、云州、青州三州的母亲河，”容珩声音低沉，指腹摩挲着舆图上蜿蜒的河道，“这三处山谷分别扼守着墨河的三条支流，若是被他们彻底堵死，下游数百万百姓明年春耕怕是连灌溉的水都凑不齐。”
萧沅将一杯刚沏好的雨前龙井推到容珩手边，青瓷茶杯里的茶叶舒展沉浮，映出他眼底的凝重：“昨夜那名叫陈三的教徒招了，他们在山谷里埋设了‘锁龙桩’。那东西是用浸过黑狗血的桃木制成，桩顶刻着引雷符，每逢月圆之夜，只要点燃桩下的硫磺，就能引来天雷劈断河床下的暗河脉络。”
“引雷断河？”卫蓁蓁端着一碟刚蒸好的莲子糕走进来，闻言不由得蹙眉，“这等邪术未免太过匪夷所思。暗河在地下数十丈深处，天雷如何能精准劈中？”
柳萱正用银针仔细挑着舆图上的褶皱，闻言抬头道：“皇后娘娘有所不知，焚天教这些年一直在研究堪舆之术，他们找的这三处山谷都是龙脉薄弱之地。去年我在终南山寻访一位隐世的地师时，曾见过类似的记载——说是地下暗河的脉络与天上星辰对应，若在特定时辰以符咒引导，确有可能引来天雷。”她指尖点在其中一个小点上，“尤其是这个叫‘落霞谷’的地方，地师说那里的地磁异常，每逢月圆便会有磷火在谷底聚集，看起来就像天上的星宿落了下来。”
容珩拿起案上的朱笔，在舆图上重重画了个圈：“不管邪术是否真能奏效，绝不能让他们再胡来。萧沅，你带五百禁军乔装成商旅，沿墨河上游探查虚实；柳姑娘，烦请你联络江湖上擅长奇门遁甲的同道，尤其是那位终南山的地师，务必弄清楚‘锁龙桩’的破解之法。”
“陛下放心。”萧沅拱手领命，袖口露出半截玄铁打造的折扇骨架，那是他特意让人加固过的——昨夜审讯时，那陈三说焚天教的护法个个练就了铁布衫，寻常刀剑根本伤不了分毫。
卫蓁蓁忽然想起一事，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锦囊：“这是我让人赶制的平安符，里面掺了避邪的艾草和朱砂，你们带着或许能派上用场。”她将锦囊分别递给萧沅和柳萱，指尖触到柳萱手腕上的银镯子时，忽然停住，“这镯子……”
柳萱低头看了眼腕间的银镯，那镯子样式古朴，内侧刻着半个火焰纹：“这是家母留传的，说是当年救过一位焚天教的弃徒，对方送的谢礼。怎么了？”
“你看这火焰纹。”卫蓁蓁指着自己凤袍下摆绣着的纹样，“与先帝卷宗里记载的焚天教护法令牌上的纹路，竟是左右对称的。”
萧沅凑近细看，忽然瞳孔微缩：“这不是普通的火焰纹，是‘阴阳破’。传说当年焚天教分裂成两派，一派主张以邪术乱政，一派主张隐世修行，两派的令牌合在一起，才能拼出完整的教主印信。”他转向柳萱，“令堂救的那位弃徒，或许知道些焚天教的核心秘密。”
柳萱握着银镯的手微微收紧，母亲临终前曾说过，那弃徒临终前留下一句遗言：“焚天教的根，烂在三十年前的那场大火里了。”当时只当是疯话，此刻想来，那话语里藏着的，或许是能揭开整个阴谋的关键。
三日后，墨河上游的落霞谷。
萧沅披着粗布麻衣，混在挑着货担的“商旅”中，望着谷口那棵需三人合抱的老槐树。树下坐着个卖茶的老汉，草帽压得极低，露出的手腕上赫然有一个火焰纹身——正是焚天教教徒的标记。
“客官，歇脚喝碗茶？”老汉抬头时，眼角的刀疤在阳光下格外狰狞。
萧沅接过粗瓷碗，指尖看似不经意地碰了碰碗沿，那里沾着的泥土带着熟悉的硫磺味。他仰头饮尽茶水，喉间泛起一丝苦涩的铁锈味——果然和陈三招供的一样，他们在水源里掺了少量让人乏力的草药，用来防备不明身份的闯入者。
“老人家，这谷里可真凉快。”萧沅放下茶碗，掏出几枚铜板，“听说里面有座龙王庙？我家小女总咳嗽，想求个平安符。”
老汉眼神闪烁了一下，嘿嘿笑道：“客官是外乡人吧？那龙王庙早塌了，去年山洪冲的。再说这谷里邪乎得很，每到月圆就有怪响，劝你还是别进去了。”
萧沅正想再探，忽然听到身后传来马蹄声。柳萱穿着一身红衣，骑着匹枣红马疾驰而来，见到萧沅时故意勒住缰绳，扬起马鞭作势要打：“死鬼！让你去云州买胭脂，你倒跑到这荒山野岭偷懒！”
萧沅配合地作揖求饶，眼角余光瞥见那老汉的手悄悄摸向腰间的短刀。柳萱却忽然翻身下马，一把揪住萧沅的耳朵：“还愣着干什么？王掌柜说这谷里有种‘龙须草’，能治女儿的咳嗽，快跟我去找！”
两人拉拉扯扯地进了谷，身后传来老汉的怒喝：“站住！那地方不能去！”但他刚追出两步，就被几个“商旅”模样的禁军拦住，转眼便被捂住嘴拖进了密林。
落霞谷深处果然藏着玄机。越往谷里走，空气就越发沉闷，地上的草叶都朝着背离河床的方向卷曲，像是被无形的力量压制着。萧沅从怀中摸出一枚银针，往湿润的泥土里一插，银针瞬间变黑。
“是‘锁龙桩’的煞气。”柳萱从行囊里取出一张黄色的符纸，符纸一接触空气便自动燃烧起来，灰烬在风中聚成一条扭曲的龙形，“地师说过，这种邪桩会改变周围的气场，让草木都不得安宁。”
转过一道山弯，河床忽然消失在一处陡峭的崖壁下。崖壁上凿着数十个孔洞，每个孔洞里都插着根手臂粗的桃木桩，桩顶的引雷符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红光。最骇人的是，桩与桩之间用铁链连着，铁链上挂满了干瘪的蛇蜕，风一吹便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果然在这里。”萧沅数了数，整整三十六根锁龙桩，正好对应着天干地支之数。桩下埋着的陶罐隐约可见，封口处渗出的黑色液体在地上汇成蜿蜒的小溪，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柳萱忽然指向崖壁顶端：“你看那上面！”
只见崖顶的巨石上，刻着一幅巨大的星宿图，图中北斗七星的位置被人用朱砂涂改，勺柄正对着墨河下游的方向。“他们把星宿图改了，”柳萱倒吸一口凉气，“这样一来，引来的天雷就会顺着星宿指引的方向，劈向墨河主河道的暗河脉络。”
萧沅正要用匕首撬动最近的一根锁龙桩，忽然听到远处传来钟声——三长两短，是禁军发出的警报信号。他抬头望向谷口，只见浓烟滚滚，显然是后续的人马与邪教教徒交上了手。
“该死，他们比我们预想的来得早！”萧沅当机立断，“你去拆星宿图，我来处理锁龙桩！”
柳萱从行囊里取出一把特制的凿子，那是地师特意为她准备的，凿头镶着能破邪术的玄铁。她攀着崖壁上的藤蔓往上爬，忽然听到头顶传来冷笑：“小丫头片子，敢坏我教大事！”
一个穿着黑袍的老者从巨石后跃出，手中拂尘猛地甩出，银丝如毒蛇般缠向柳萱的脖颈。柳萱侧身避开，凿子反手刺向老者心口，却被他用拂尘挡住——那拂尘的银丝竟是用钢丝制成，碰撞间火花四溅。
“焚天教右护法，周通。”柳萱认出他腰间的令牌，正是与自己银镯对称的另一半，“你认识苏眉吗？”
周通闻言猛地后退，眼中闪过震惊：“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
“她是我母亲。”柳萱握紧凿子，“她说当年是你放她出教的。”
周通脸色变幻不定，拂尘垂在身侧：“你母亲……她还好吗？”
“三年前病逝了。”柳萱声音发颤，“她临终前说，焚天教里也有好人，让我别恨你们。可你们为了夺权，害死那么多无辜百姓，这也配叫好人？”
周通喉结滚动，忽然仰天大笑：“好一个无辜百姓！当年先帝围剿我教时，杀的难道都是恶人？我妻儿就是被那些官兵活活烧死的！”他眼中血丝暴起，拂尘再次甩出，“今日我就让你下去陪你母亲，问问她当年为什么要背叛教义！”
柳萱避开拂尘，忽然解下手腕上的银镯掷过去：“这是你送她的信物！她说你曾说过，焚天教的初衷是救济穷人，不是乱杀无辜！”
银镯在阳光下划过一道弧线，周通下意识接住，指尖触到内侧的刻纹时，动作忽然僵住。就在这瞬间，柳萱纵身跃起，凿子狠狠砸在星宿图的北斗勺柄上，石屑纷飞中，那被涂改的朱砂渐渐渗出血色的液体——正是用活人鲜血绘制的邪符。
与此同时，萧沅已用匕首撬开了七根锁龙桩。每根桩子拔出时，都带出一股腥臭的黑气，那是被邪术禁锢的地脉之气。但剩下的二十九根桩子却忽然同时亮起红光，桩顶的引雷符无风自燃，天空瞬间乌云密布，雷声滚滚而来。
“不好！他们启动了备用阵法！”萧沅抬头望向天空，只见一道紫黑色的闪电正朝着河床中央劈来，“柳萱快躲开！”
柳萱刚从崖壁上跃下，就被周通一把推开。闪电劈在刚才她站立的位置，炸开的气浪将两人掀飞出去。周通咳着血笑起来：“苏眉说得对……这教早就该亡了……”他从怀中掏出半块令牌，与柳萱的银镯拼在一起，正好是完整的火焰纹，“拿着这个去……去后山密道，那里有……有他们囤积的毒药……”
话音未落，又一道闪电劈来，周通猛地将柳萱推入旁边的山洞，自己却被雷电击中，瞬间化为焦炭。
萧沅冲到山洞前时，正见柳萱捧着那枚拼合的令牌落泪。他一把拉起她：“没时间伤心！锁龙桩还剩二十九根，必须在月圆前全部拆除！”
山洞深处传来潺潺水声，竟是一条隐藏的暗河。萧沅点燃火把，照亮洞壁上的刻字——那是焚天教的制毒秘方，上面记载着他们如何用腐心草、硫磺、砒霜等毒物，炼制能污染水源的“死水散”。
“难怪下游总有百姓莫名腹泻，”萧沅咬牙，“他们早就开始在水里投毒了。”
洞底的石台上堆放着数百个陶罐，每个罐口都贴着封条，上面写着“青州”“云州”等字样。萧沅打开一个陶罐，里面的黑色粉末散发出刺鼻的气味，与之前在枯死麦田里闻到的一模一样。
“必须把这些都销毁。”柳萱拿起火把就要点燃，却被萧沅拦住。
“等等，”萧沅指着陶罐底部的日期，“这些是分批次投放的，最近的一批标注着明日午时。他们计划在明天墨河涨潮时，将毒药全部倒入上游，到时候三州的水源都会被污染。”
两人正说着，忽然听到洞外传来脚步声。萧沅熄灭火把，拉着柳萱躲到石柱后。只见几个教徒抬着一个大箱子走进来，箱子里传出孩童的哭声——正是之前被掳走准备献祭的孩子。
“护法说了，等投完毒就把这些小崽子扔进暗河，给锁龙桩当祭品。”为首的教徒狞笑道。
萧沅与柳萱对视一眼，同时出手。萧沅折扇点倒两人，柳萱则用匕首挑断了绑着孩子的绳索。一个约莫六岁的男孩抱着柳萱的腿哭道：“姐姐，我看到他们在河边埋了好多罐子，说要让所有人都生病。”
就在这时，洞外传来号角声——是容珩带着主力赶到了。萧沅抱起那个男孩：“我们走！出去和陛下汇合！”
当第一缕月光洒落在落霞谷时，战斗已经结束。焚天教教徒要么被擒，要么葬身火海，三百多根锁龙桩被尽数拆除，囤积的毒药也被倒入特制的石灰池中和。容珩望着暗河里渐渐清澈的水流，忽然指向崖壁上的一道裂缝：“那里好像有字。”
萧沅攀上去细看，那些字是用利器刻在岩石上的，字迹潦草，显然是刻字人在危急关头留下的：“焚天教总坛在黑风寨，坛主炼有‘蚀心丹’，能控制人的心智……”
“黑风寨在青州与北狄的边境线上，”容珩眼中寒光一闪，“看来他们不仅想祸乱中原，还勾结了北狄。”
柳萱将那枚拼合的令牌递给容珩：“周通说，这令牌能打开黑风寨的密道。”
容珩接过令牌，只见完整的火焰纹中央，刻着一个极小的“北”字——与北狄王室印章上的字迹如出一辙。
“看来这场仗，才刚刚开始。”容珩望向北方的夜空，那里的星辰格外黯淡，仿佛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风暴。
萧沅握紧腰间的折扇，扇骨上还沾着邪教教徒的血渍：“不管他们藏在哪里，我们都会找到。”
柳萱抚摸着腕间的银镯，那里还残留着周通最后推开她时的温度。她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笑容：“萱儿，江湖与朝堂或许不同路，但护着百姓的心，是一样的。”此刻她终于明白，所谓正邪，从不在身份与名号，而在是否守住了那份守护苍生的初心。
月光照亮了墨河的水面，泛着粼粼的波光，仿佛在诉说着这片土地上无数未说尽的故事。远处传来更夫的打更声，沉稳而有力，像是在提醒着每一个守护这片土地的人——黑夜再长，终会迎来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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