咯吱…咯吱…
金属摩擦的声音在死寂的废土上异常刺耳。秦玥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左手死死扣住身下一块冰冷的金属碎片，断裂的右臂传来钻心的剧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
那孩子…或者说，那个瘦小的拾荒者，像一只受惊的土拨鼠，半个身子缩在金属沙丘的棱线后面，只露出一双亮得惊人的眼睛，警惕地打量着秦玥。他手里的磨尖金属管微微颤抖，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时间仿佛凝固。昏黄的尘埃在低矮的空中缓缓飘动，风卷过金属废墟的缝隙，发出呜咽般的哨音。空气里弥漫着铁锈、灰尘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死亡与衰败的沉闷味道。
秦玥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对方只是个孩子，而且看起来极度警惕，甚至恐惧。她试着动了动，想坐得更直一些，这个轻微的动作却牵动了右臂的骨折处。
“呃…” 一声压抑的痛哼忍不住从唇边逸出。
这声音似乎刺激到了那个孩子。他猛地向后一缩，整个人都藏到了沙丘后面，只有那根磨尖的金属管还倔强地露在外面，尖端微微晃动。
秦玥的心沉了沉。她不能死在这里。姐姐…艾琳…用命换来的机会…她必须活下去！她需要帮助，至少需要知道这是哪里，怎么活下去。
她深吸一口气，那干燥灼热、充满金属粉尘的空气呛得她又咳嗽起来。她强忍着，用尽力气，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可能虚弱无害：
“我…我没有恶意…” 声音沙哑干涩，像砂纸摩擦，“我受伤了…动不了…”
沉默。
只有风的呜咽。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沙丘后面，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又小心翼翼地探了出来。这一次，警惕中多了一丝犹豫和…好奇？他似乎在评估秦玥话语的真实性，目光在她破碎的作战服、扭曲的右臂和苍白的脸上来回扫视。
秦玥屏住呼吸，努力维持着虚弱的姿态，左手悄悄松开了那块金属碎片，摊开在身侧，表示自己没有任何武器。
终于，那孩子动了。他没有靠近，而是像一只灵巧的壁虎，贴着金属沙丘的斜面，极其缓慢地向下移动。他的动作带着一种长期在危险环境中养成的谨慎和高效，每一步都踩在相对稳固的金属残骸上，几乎没有发出多余的声音。
他保持着足够的距离，绕着秦玥躺倒的位置，开始小心翼翼地转圈。那双眼睛如同探照灯，仔细地检查着秦玥周围的地面、散落的金属碎片，甚至她身下那片被压弯的、带着锈迹的金属板。他似乎在寻找陷阱，或者确认秦玥是否真的失去了行动能力。
秦玥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这种被当成猎物审视的感觉并不好受，但她只能忍耐。她能感觉到，这个孩子虽然警惕，但似乎并没有立刻要伤害她的意图。
转了两圈后，孩子停了下来，站在距离秦玥大约五米远的地方。他依旧紧握着那根金属管，但尖端已经不再直指着秦玥。他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目光最终落在了秦玥扭曲的右臂上，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你…从‘天坠’里…掉出来的？” 一个沙哑、稚嫩，带着浓重口音的声音响起，像生锈的齿轮在转动。
天坠？秦玥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他指的应该是方舟堡垒崩溃坠落的事件。她艰难地点了点头：“是…我被爆炸…抛出来了…”
孩子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似乎在消化这个信息。他又沉默了，目光在秦玥和远处那些巨大的方舟残骸之间来回移动。废土的孩子显然对“天坠”并不陌生，但一个活生生从里面掉出来的人？这显然超出了他日常的经验范围。
“伤…很重。” 他最终说道，语气带着一种陈述事实的漠然，但秦玥捕捉到他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或许是同情？又或许只是对“猎物”价值的评估？“右臂…断了。流血。”
“是的…很痛。” 秦玥顺着他的话，坦然地承认，声音带着虚弱的颤抖，“我需要…水和处理伤口…你能帮我吗？我…我有东西…” 她吃力地用左手摸索着身上仅存的、还算完好的口袋——那是作战服内衬一个隐藏的小袋。里面空空如也，除了…一小块在源点空间崩塌时，崩裂到她口袋里的、边缘锋利的生命水晶碎片？那碎片只有指甲盖大小，散发着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翠绿色光晕。
秦玥犹豫了一下，还是用两根手指拈出了那块小小的碎片。在昏暗的光线下，那点微弱的翠绿显得异常纯净。
“这个…给你…换点水和食物…或者…带我去安全的地方…” 她将碎片放在左手掌心，努力向前递出一点距离。
那孩子的目光瞬间被那点翠绿吸引了！他如同被磁石吸住，眼睛瞪得溜圆，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一种近乎贪婪的光芒！废土之上，干净的水和食物是硬通货，但如此纯净、散发着奇异微光的“石头”？这简直是传说中的宝物！
他猛地向前踏了一步，但随即又如同触电般缩了回去，警惕地看了看四周，仿佛怕被其他人发现。他剧烈地喘息着，胸口起伏，握着金属管的手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内心的挣扎清晰地写在他黝黑的小脸上。
秦玥的心也悬着。她在赌。赌这块微不足道的水晶碎片对废土生存者的价值，赌这孩子心中那可能存在的、尚未被完全磨灭的一丝善念。
“铁锈镇…不远…” 孩子终于再次开口，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他飞快地瞥了一眼秦玥掌心的碎片，又迅速移开目光，仿佛怕被烫伤。“跟我…走。别出声！别乱看！” 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更像是在给自己壮胆。
他不再犹豫，转身，极其敏捷地爬上刚才藏身的金属沙丘，趴在上面，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的地平线。确认没有危险后，他才回头，对着秦玥急促地招了招手，动作幅度很小。
“快！跟上！” 他用气声催促。
秦玥心中涌起一股劫后余生的微光。她咬紧牙关，用左手支撑着身体，一点一点、极其艰难地从冰冷粗糙的金属地面上爬起来。每一次移动，断裂的右臂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让她冷汗瞬间浸透了破碎的作战服。眩晕感如同潮水般袭来，她几乎站立不稳。
孩子看着她笨拙而痛苦的动作，眉头皱得更紧了。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从沙丘上滑下来，快步走到秦玥身边，却没有搀扶，只是用那根磨尖的金属管轻轻捅了捅秦玥的左腿。
“这边！快！”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急迫，“血腥味…会引来沙蝎！或者…更糟的东西！”
沙蝎？秦玥心中一凛。她不敢怠慢，强忍着剧痛和眩晕，迈开灌了铅般的双腿，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那个瘦小的身影后面。孩子显然对这片金属荒漠极其熟悉，他选择的路线蜿蜒曲折，避开了松软的金属砂砾区和大片尖锐的突起物，尽量走在相对稳固的金属残骸上。他的速度很快，秦玥必须拼尽全力才能勉强跟上，断裂的右臂随着颠簸不断撞击，剧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牙齿几乎咬碎。
不知走了多久，秦玥感觉自己的体力已经到了极限，肺部如同破风箱般拉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就在她几乎要瘫倒时，前方的孩子突然停了下来，趴在一堆扭曲的合金管道后面，对着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秦玥喘着粗气，也学着趴下，透过管道的缝隙向前望去。
前方不再是望不到边际的金属荒漠。在几块如同小山般矗立的巨大方舟装甲板残骸后面，隐约出现了一片…由无数金属碎片、废弃集装箱、锈蚀的车辆外壳、甚至部分相对完整的方舟内部舱壁…胡乱拼凑、搭建而成的…聚居地？
那就是“铁锈镇”？
与其说是镇，更像是一个巨大的、混乱的垃圾场堡垒。各种来源不明的金属被粗暴地焊接、铆接、堆叠在一起，构成了歪歪扭扭、布满尖刺和孔洞的“城墙”和“房屋”。没有规划，没有美感，只有赤裸裸的实用和防御。高耸的、由扭曲金属桁架构成的简陋了望塔上，隐约能看到持枪人影在晃动。空气中弥漫的烟尘味更浓了，还混杂着劣质燃料燃烧的刺鼻气味、金属熔炼的焦糊味以及…更加浓重的人体汗臭和排泄物的酸腐气息。
唯一的“入口”，是两扇由厚重、布满弹痕的合金舱门改造而成的大门，此刻半开着。门旁站着两个身材高大、穿着同样由金属片和皮革拼凑的简陋护甲的男人，手里握着粗犷的、枪管带着散热片的步枪，眼神如同鹰隼般扫视着进出的人流。进出的人大多衣衫褴褛，面黄肌瘦，背着鼓鼓囊囊的袋子或拖着简陋的金属推车，脸上带着麻木和警惕。
孩子回头，对秦玥做了个“等着”的手势，然后如同一条灵活的泥鳅，弓着腰，利用各种金属障碍物的掩护，飞快地向着镇子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溜去。那里似乎有一个被巨大轮胎和金属板半掩盖的、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秦玥趴在冰冷的管道后面，心脏狂跳。她看着那个瘦小的身影消失在缝隙中，又看了看自己扭曲的右臂和狼狈的模样。进入这样一个充满未知和危险的地方…真的安全吗？那块水晶碎片…能换来多少善意？
等待的时间变得无比漫长。每一秒，断臂的剧痛都在提醒她的脆弱。远处镇子传来的模糊人声、金属敲打声、甚至偶尔响起的短促枪声，都让她神经紧绷。
就在她开始怀疑那个孩子是否一去不返时，缝隙处传来轻微的响动。
孩子瘦小的身影重新出现。他身后，跟着一个比他略高一些的身影。
那是一个女人。
同样瘦削，脸上刻着与年龄不符的风霜和疲惫，皮肤黝黑粗糙，一头油腻的、胡乱扎起的黑发中夹杂着不少灰白。她身上裹着同样脏污的、用兽皮和厚布拼接的衣服，外面罩着一件用某种坚韧纤维编织、镶嵌着零碎金属片的简陋护甲。她的眼神锐利如刀，带着一种长期挣扎求存磨砺出的警惕和审视，瞬间就锁定了管道后面趴着的秦玥。
她的目光在秦玥破碎的作战服、扭曲的右臂、苍白的脸上快速扫过，最后落在了秦玥左手下意识攥紧的、那块散发着微弱翠绿光晕的水晶碎片上。
女人的瞳孔，如同那个孩子初见时一样，猛地收缩了一下！但她的震惊只是一闪而逝，随即被更深沉、更复杂的情绪取代——贪婪、疑惑、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
她对着孩子低声说了几句什么，用的是秦玥完全听不懂的、急促而含混的方言。孩子连连点头，指了指秦玥，又指了指镇子的方向。
女人深吸一口气，那混合着金属粉尘和劣质燃料的空气似乎让她清醒了一些。她再次看向秦玥，目光锐利如针。
“跟我来。” 她开口了，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用的是秦玥能听懂的语言，虽然口音浓重。“别出声。别惹麻烦。想活命，就管好你的眼睛和嘴巴。”
她说完，不再看秦玥，转身就向那个隐蔽的缝隙走去，动作干脆利落。
孩子也对着秦玥急切地招手。
秦玥看着女人那瘦削却充满力量的背影，又看了看孩子焦急的眼神，最后低头看了看自己扭曲的手臂和那块微弱的翠绿碎片。
没有选择了。
她咬紧牙关，用尽最后的力气，挣扎着爬起来，踉踉跄跄地，跟在那两个废土身影之后，向着那座由金属垃圾堆砌而成的、散发着铁锈、绝望与一丝微弱生机的“铁锈镇”，艰难地走去。
昏黄的尘埃低垂，如同巨大的裹尸布，笼罩着这片金属的坟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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