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照临在偏殿暖阁休养了十余日，在太医院倾尽全力的诊治和东方宸几乎不眠不休的亲自照料下（喂药、擦身、更换汗湿的寝衣），病情终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起色。高热退去，咳血止住了，但人依旧虚弱得厉害，清醒的时间很短，大部分时候都在昏睡。东方宸干脆将自己的御案搬到了偏殿外间，除却每日必须处理的几件紧急军国大事，其余政务一概推给内阁，整日守在外间，批阅奏折也心不在焉，目光总是不自觉地飘向内室的门帘。
朝臣们，尤其是那些肩负具体职责的官员，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奏折堆积如山，许多需要皇帝亲自裁断的事情悬而未决。吏部尚书赵文博带着几位六部要员，捧着厚厚一叠亟待批复的奏章，跪在偏殿外冰冷的金砖上，已经整整一个时辰。
“陛下！西北军饷调配需即刻定夺！延误恐生兵变啊陛下！”
“陛下！春闱在即，主考官人选……”
“陛下！河道总督急报，凌汛将至，请拨银加固堤防……”
恳求声、劝谏声，透过厚重的殿门隐隐传入内室。
殷照临刚喝了药，精神稍好一些，正半倚在床头，听东方宸给他念一份关于漕运后续管理的奏折。听到外面持续的喧哗，他眉头微蹙，声音虽虚弱却清晰：“陛下……还是去看看吧。国事……为重。总这样……拖着，也不是办法。”
东方宸放下奏折，握住他依旧没什么力气的手：“朕不放心你。那些事……内阁看着办便是。”
“臣……真的没事了。”殷照临勉强笑了笑，反手轻轻回握了一下，“去吧。臣……等你回来。”
东方宸看着他眼中强撑的清醒和淡淡的担忧，犹豫片刻，终是点了点头。他起身，仔细地替他掖好被角，又摸了摸他微凉的额头，才一步三回头地向外走去。走到门口，却又突然折返回来，俯身在殷照临光洁微凉的额头上，印下一个轻柔如羽毛般的吻。
“等朕回来。”声音低沉，带着不舍。
殷照临的耳尖瞬间染上了一层薄红，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东方宸推开偏殿沉重的殿门，冬日凛冽的寒气扑面而来。他脸色沉肃地看着跪了一地的重臣，声音带着被打扰的不悦：“何事如此喧哗？”
吏部尚书赵文博连忙高举奏章：“陛下！西北军情紧急！军饷调配方案内阁不敢擅专，需陛下御笔朱批！还有春闱主考、河道凌汛、宗室请增禄米等十数件要务，皆刻不容缓！陛下！国事为重啊！龙体虽需休养，然……”
“好了！”东方宸打断他，接过那厚厚一叠奏章，随手翻看着。恰在此时，一阵压抑的、撕心裂肺的咳嗽声猛地从殿内传来！那声音痛苦至极，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中间还夹杂着沉闷的、令人心颤的哮鸣！
是殷照临！
东方宸的脸色瞬间剧变！他猛地抬头看向内殿方向，眼中瞬间布满了惊恐！什么西北军情！什么春闱凌汛！在这一刻统统被抛到了九霄云外！他想也没想，一把将手中沉重的奏章狠狠摔在地上！同时抬手，竟将头上象征无上皇权的九龙金丝翼善冠也摘了下来，看也不看地扔给旁边目瞪口呆的李德全！
“所有国事，暂交内阁全权处置！”他丢下这句话，如同离弦之箭，转身就向殿内冲去！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
殿外跪着的重臣们彻底石化！目瞪口呆地看着皇帝的背影消失在门内，听着里面传来陛下焦急的呼喊和温声的安抚。吏部尚书赵文博张着嘴，看着地上散落的奏章和太监怀中抱着的、象征着至高权力的金冠，半晌，才颓然地、长长地叹了口气，对着同样茫然无措的同僚们挥了挥手。
“都……散了吧。”
偏殿内，暖阁中。
殷照临伏在榻边，咳得撕心裂肺，浑身颤抖，几乎喘不上气。东方宸冲进来，一把将他抱在怀里，让他靠在自己胸前，一手紧紧揽住他，一手不停地、力道适中地拍抚着他的背脊，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和心疼：
“不怕，不怕……朕在！皇叔，朕在！慢慢呼吸……对……慢慢来……” 他像哄孩子一样，温声安抚着，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心痛与焦灼。
不知过了多久，那阵要命的咳喘才渐渐平息下来。殷照临浑身脱力地靠在东方宸怀里，额发被冷汗浸湿，贴在苍白的额角，虚弱得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
“陛下……”他气息微弱，“您……怎么回来了？朝务……”
“朕不放心你。”东方宸将他小心翼翼地放回枕上，盖好锦被，用温热的毛巾擦拭他额角的冷汗，动作轻柔无比，“那些事……让他们看着办就好。天塌下来，有朕顶着。”
殷照临看着他眼中那份纯粹而炽热的担忧，感受着被小心翼翼呵护的温暖。所有的坚持，所有的顾虑，在这一刻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他疲惫地闭上眼，轻轻靠在他坚实温暖的臂弯里。
或许，这片刻的安宁与依靠，比起那冰冷的万里江山，更值得珍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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