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舟推开重症监护病房厚重的隔离门，那股只有医院才有的气味扑面而来，比走廊浓烈数倍，几乎呛得人喉咙发紧。
病房内静得出奇，只有医疗仪器运作的单调滴滴声，还有气泵规律的轻微嘶嘶声，构成了这空间唯一的背景音。
高缜躺在病床上，各种管线像藤蔓一样缠绕在他身上，将他与维持生命的机器连接在一起。他的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整个人仿佛被彻底榨干了，只剩下一副空壳。
他眼睛大睁着，原本空洞无神的目光在李舟进来时猛地聚焦，直勾勾地钉在他身上。
那眼神里，过去那种刻意维持的平静和伪装的温和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极度的疲惫、无法掩饰的恐惧、濒死体验后异常清醒的光芒，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神经质的亢奋。
李舟的超感知能力让他清晰“看到”房间角落和天花板上至少两个隐蔽监控探头的运作红点，更能“感觉”到门外，李涛和他队员们那种蓄势待发、肌肉紧绷到极致的状态，像一群随时准备扑出的猎豹。他走到病床边，在一个能清晰听见对方说话，又不至于过分靠近的距离停下了脚步。
“李舟……”高缜率先打破了沉默，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金属，每个字都带着肺部深处传来的杂音。“咳……咳咳……”他猛烈地咳嗽起来，动作牵扯到了身上的伤口，本就苍白的脸瞬间失了血色，旁边的监护仪立刻发出一连串急促的滴滴声，屏幕上的心率曲线剧烈地跳动起来。
守在外间的护士听到动静，立刻快步冲了进来，嘴里低声嘟囔着什么，迅速检查了一下仪器和输液管，调整了滴速。高缜费力地抬起还能稍微活动的那只手，朝护士摆了摆，示意她退开。
护士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高缜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胸膛剧烈起伏，但那双眼睛始终没有离开李舟的脸：“刚…刚从鬼门关…爬回来…我怕…我怕没有那个‘以后’了……”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积攒力气，“我不想…不想看着你…一个几乎是我当年翻版的你，在前途一片大好的时候…也一头撞进…同样的黑暗里去…”
这话让李舟心头一沉。也让通过隐蔽监听设备同步听到这一切的叶钧、庄明将军等人，都感到一阵费解。高缜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到底还隐瞒了什么关于李舟的秘密？
高缜似乎并没有关注到李舟的反应，他再次费力地喘了几口气，然后目光缓缓地转向李舟，仿佛要将他看穿：“你…咳咳…你一定非常好奇…你的‘天赋’…你的能力…究竟是怎么来的，对吧？”
李舟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来了。他早就预料到这次会面绝不会是简单的探视，但这直奔核心的开场白，还是让他的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他努力维持着面无表情，声音平稳地回应：“高缜，现在不是绕圈子的时候。你想说什么，直接说。”
高缜试图扯动嘴角，挤出一个类似笑容的表情，但那扭曲的样子比哭泣还要难看，更像是一种痛苦的痉挛：“不…不是试探…也不是…什么花招…是真相…”。
他停顿了一下，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巨大的负担，“你的能力…它的根源…和‘暗影会’有关。但…咳…但这个能力，并不是他们刻意…‘赋予’你的。”
“什么意思？！”李舟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冰冷的锐利。他的大脑像是被一柄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瞬间一片空白，随即是剧烈的嗡鸣。
暗影会？那个一直潜伏在幕后，挑动战争，甚至就在不久前还策划了针对高缜灭口行动的神秘集团？他的能力，那个彻底改变了他命运、如同外挂般的“系统”，怎么可能和这群阴谋家扯上关系？一股强烈的荒谬感和被戏耍的愤怒直冲脑门，但他强行将这股翻腾的情绪压了下去。他只是死死盯着高缜，目光如刀，等待着下文。
高缜似乎看穿了李舟内心的惊涛骇浪，又或许是濒死前的某种异样清醒，他竟然又笑了笑，尽管那笑容转瞬即逝，立刻被痛苦的表情取代：“他们…也根本没想到…会是你…一个彻头彻尾的意外…一个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的…‘优秀产品’…”
他继续用那嘶哑得几乎快要听不清的声音说，每一个字都异常艰难：“时间…时间太久远了…你恐怕都快忘了…很多年前…你刚刚入伍不久，还在…还在舰队科研基地的…那个…军厨班的时候…”
李舟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刚入伍？舰队科研基地？军厨班？那都是猴年马月的事情了，那时候他还只是个新兵蛋子，每天最大的烦恼是怎么把土豆丝切得更细更均匀，怎么才能不被班长罚去刷锅。
高缜艰难地补充着细节，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硬挤出来的：“科研基地里面…咳…有座编号第七的实验大楼…曾经发生过一次不算大也不算小的火灾…你还有印象吗？”
火灾？七号实验楼？李舟的记忆深处，某个被厚厚灰尘覆盖的角落，像是被这句话猛地撬开了一条缝隙。
他当然记得！当时警报声响彻整个基地，滚滚浓烟从那栋楼里冒出来，染黑了半边天。他们这些在军厨班打杂的新兵蛋子，全都被临时抽调过去帮忙，在外围传递灭火器材，疏散一些非战斗人员。
他还记得当时现场的混乱，呛人的烟味，还有老兵们声嘶力竭的吼叫指挥声。因为时间太过久远，加上他当时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很多细节已经模糊，但绝对有这么一回事！
高缜怎么可能知道这个？！一件发生在多年以前，对于庞大的帝国海军而言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小事故？这绝不是一个被俘的间谍能够随口编造出来的细节。这信息太具体、太私人了！
看到李舟眼神中那一闪而过的惊愕和努力回忆的挣扎神情，高缜仿佛得到了某种确认，他像是耗尽了身体里最后一点力气，呼吸变得更加急促，眼睛却死死盯着李舟，用尽全力，一字一顿地说道：“那场火…不是意外…是…是人为的。着火点…是七号实验楼的一个…高等级生化分析实验室…而你，李舟…”
高缜的目光陡然变得异常锐利，那眼神不再仅仅是看着李舟的脸，而是仿佛要穿透他的身体，直视他灵魂深处埋藏的秘密：“那天…有一个被浓烟困在楼上的研究员…你听到消息后…想都没想…就凭着一股傻劲…冲进了…本不该你一个普通士兵进入的…污染隔离区…”
李舟只觉得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病房里仪器的滴答声、门外队员们压抑的呼吸声、甚至他自己的心跳声，仿佛都在瞬间被抽离，世界陷入一片死寂。
那场火灾，七号实验楼，那个古怪的实验室，那个他凭着一股愣头青的热血和冲动，压根不知道其实那个研究员早已经被人从另一侧救出，只知道傻乎乎冲进去，差点窒息在里面的模糊的年轻身影……难道……？
一个难以置信、荒诞到极点，却又似乎能瞬间解释通所有谜团的疯狂念头，如同深海的巨藻般在他脑海中急速滋长、疯狂缠绕，几乎要将他的理智彻底绞碎、吞噬。他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脚下的地面仿佛变成了流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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