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未到，白秋雨便招呼后厨，将刚做好的饭菜一一端到别院的石亭下。
石桌被摆得满满当当，香气四溢。
这一桌菜极为丰盛，光是鲤鱼就有三种做法：水煮鲤鱼红油浮面，红烧鲤鱼浓油赤酱，清蒸鲤鱼鲜嫩洁白。
再配上一盅玉米排骨汤、一盘辣椒小炒肉，并另加三样小菜，整整齐齐八道，都是照着沅州和神都的风味做的，色香味俱全。
沅州菜香辣劲足，神都菜偏甜好汤，这一桌可谓兼顾南北，看得出是花了心思的。
“饭菜都已备好，就等少卿和各位过来用饭了。”白秋雨打发走下人，独自在石凳上坐下，低声嘀咕：“让念微去请杨映雪和少卿，怎么这么久还没回来？”
正念叨着，月洞门那边就传来了脚步声。
沈念微走在最前头，正兴高采烈地和杨映雪说某人的坏话：“映雪姐，我师尊那些糗事，你可千万别说是我透露的！”
杨映雪抿嘴一笑：“放心，我绝不卖你。”
白秋雨闻声站起，迎上去笑道：“杨大小姐，这边请！菜刚上桌，就等你们了！”
杨映雪客气地回答道：“有劳白公子了。”
“哎，怎么又见外了，叫我秋雨就好。”白秋雨一边热情地招呼杨映雪和她的堂弟杨文入座，一边瞥向沈念微，“少卿呢？怎么没一起来？”
“天宪台那边有点急事，少卿说晚些到。”沈念微一边答话，一边已经拿起筷子，夹了块鱼肉塞进嘴里，含糊道：“嗯！这鱼烧得真好吃！”
白秋雨暗暗瞪了她一眼，示意她注意吃相。
沈念微却装作没看见，又夹了一筷子，挑眉回望他：“师尊，你眼睛抽筋啦？老是挤眉弄眼，累不累？”
杨映雪闻言也看向白秋雨，后者只好抬手揉眼，讪讪道：“刚刚风大，进了点沙子，揉两下就好了。”
正说着，少卿夏明玥带着天宪卫张小北风风火火赶了过来。
她几步跨上石阶，走进亭中，目光扫过桌上那三道鲤鱼菜肴，眉头顿时锁紧。
“那三条鲤鱼……全在这了？”
“鱼太大，只用了两条，另一条腌成咸鱼，正挂在后厨屋檐下晒着呢！”
“小北，”夏明玥头也不回地吩咐，道：“一会儿吃完饭，去把那条咸鱼取来，我要带走。”
张小北连忙点头，表情复杂地瞥了那鱼一眼，似苦似怜，说不清道不明。
“各位先用，我同白秋雨说几句话。”
夏明玥说着，一把攥住白秋雨的肩膀，将他拉到一旁角落，抬手就拧住他的耳朵。
“疼疼疼……明玥姐，你这是做什么？”白秋雨歪着头叫屈。
“做什么？我看你是活腻了！”夏明玥压低声音，语气凌厉，“你知不知道今天抓的那三条红绿鲤鱼是什么来历？”
“不就是鲤鱼吗？除了吃还能是啥……”
“那是台令大人养的宠物！是她老母亲生前送她的念想，取名‘三宝’！她睹物思人，你倒好，一锅炖了俩，还晒成咸鱼？”
“要是让台令知道，你这身皮肉怕是都保不住了，要是往天宪台的刑牢里走一遭，百刑加身，最后凌迟处死都是轻的！”
神都有三大监牢，令人闻风丧胆：一是刑部的阴森死牢，二是监察阁的蚀骨水牢，三便是天宪台的刑牢。
这三处监牢，一个比一个狠戾，里头从没有完人，只有残喘的碎肉，和呜咽的鬼魂。
白秋雨顿时脸色发白：“这……这怎么补救？我现在就去菜市场买三条回来？”
“那红绿鲤鱼本就世间稀少，神都里你上哪找第二份？就等着台令回来扒你的皮吧！”夏明玥冷笑。
她可太清楚那位台令大人的性子了，疯癫起来谁也拦不住，也就是她自己身份特殊，才勉强能应付几分。
“明玥姐，你可要救我啊！我还不想死……”
“哼，台令大人临时离京，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就这点时间，你自己想办法去找红绿鲤鱼吧！至于那条金的，神都里应该还能找着替代的。”
白秋雨信誓旦旦道：“吃完饭我就去菜市场打听一番，说不定运气好能撞见！”
“随你便。”
夏明玥甩下这句话，转身回到石亭。
白秋雨也赶紧跟过去，殷勤地给众人斟酒：“来来，今日难得一聚，大家千万别客气，一定吃好喝好。”
他举杯邀众人共饮，之后就不停给夏明玥夹鱼片，满脸堆笑。
“明玥姐，你公务繁忙，多吃点鱼，鱼能补脑。”
夏明玥冷着脸瞪他一眼，这小浑蛋，分明就是想拉她下水。她若吃了这鱼，台令追查起来，她也脱不了干系。
明知他的算计，夏明玥却也不推拒，反而将鱼肉送入口中，细细嚼了，点头道：
“味道确实不错，大家都多吃点，往后……怕是再没这口福了。”
“对对，大家尽情吃，尽情吃。”白秋雨一边陪笑，一边直冒冷汗。
一顿饭总算有惊无险地吃完，夏明玥带着张小北离去，后者手里果然提着那条咸鱼。
杨映雪带着杨文离去，“秋雨，我们回别院了。”
“慢走啊！”
白秋雨站在亭下强笑着目送众人离开，等人一走远，立马瘫坐在石凳上，愁眉苦脸，唉声叹气。
“师尊，你这是怎么了？莫非是暗恋哪家姑娘被拒了？”沈念微凑到他面前，笑嘻嘻地扒拉他皱紧的眉头，调侃道。
“要真是那样反倒好了……”白秋雨把夏明玥那番话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沈念微听完，不但不怕，反而笑得前仰后合：“哈哈哈……师尊啊师尊，您可真是人才！台令的宝贝宠物鱼都敢煮，这下您可就等死吧！”
白秋雨抬头，冷笑：“你别笑，那鱼你吃得最多，台令若追究起来，你也跑不了！”
“好哇师尊，您居然都算计到我头上了！怪不得一直给我夹鱼！”
“哼，现在咱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我完了，你也别想好过！”
沈念微道：“……”
最后两人一合计，连忙回屋换了不起眼的粗布衣裳，戴上斗笠，从别院侧门溜了出去，直奔神都各大菜市场，四处打听有没有红绿鲤鱼卖。
神都的市集规模宏大，远非沅州可比。菜摊肉铺、烧饼果子、南北杂货，络绎不绝，喧闹无比。
两人一连跑了四个菜市场，走得脚底发酸，却连红绿鲤鱼的影子都没见着。
就准备再逛第五座菜市场时，却在路口停下脚步。
“就这条金鱼了！”白秋雨指着水盆中遨游的金鲤，朝摊主说道。
最后也只勉强买到这么一条，样貌大小倒和“三宝”里那条金鲤差不多。
此刻日落西山，两人乘马车赶回到天宪别院。
白秋雨决定趁阳明书院还没开学，抓紧时间跑遍神都所有市集，争取在台令回京前找到那两条红绿鲤鱼从而蒙混过关。
可之后接连三天，他们几乎把神都大大小小的菜市街都全逛遍了，仍然一无所获。
“果然不出夏明玥所言，想在神都买到红绿鲤鱼怕是难如登天。”
白秋雨终于死心。他明白，再这样漫无目的地找下去也只是徒劳。
这天，白秋雨在院里考校沈念微背诵《学医易》，她却揉着眼嘟囔：“连日找鱼，脚都跑酸了，再宽限两日嘛。”
“后日若还背不出，”白秋雨瞪她一眼，“你就自个儿去神都翻出红绿鲤鱼来……实在找不着，就用笔给我画出来！”
他摇头轻叹，只得应下，心中仍为那鲤鱼烦忧。
而此时，天宪台少卿府内。
张小北将白秋雨连日来的行踪一一禀报给夏明玥。
夏明玥放下笔，起身走到门边，望着檐下竹竿上挂着的那条咸鱼，淡淡开口：“你去别院传个话，叫白秋雨不必再折腾了。等十日之后，神都鬼市开门，他可以去那儿碰碰运气。”
张小北点头应下，又忍不住多嘴：“少卿三日之前不告诉他，是有意罚他吧？”
“倒也不是罚他，”夏明玥微微一笑，“让他这三天跑遍神都，也好熟悉街巷布局、风土人情。他不是愚钝之人，应该早已明白我的用意。”
“原来如此，怪不得我昨日去别院，见他在纸上画神都街道图，还以为只是随手写画静心……”
“山雨欲来风满楼啊……”夏明玥语气忽转低沉，“临烟城被妖族攻破，陛下震怒，明日御书房就要议定应对之策，也不知结果会如何……”
“听说临烟城失守，是因朝中有人暗通妖族？”张小北压低声音问。
“尚无实证，不得妄言。”夏明玥神色一肃，“那暗中散播谣言之人，分明就是要乱我朝纲、惑乱人心。你即刻命令听风司严查谣源，绝不可任其流传。”
“是！”张小北抱拳领命，正要退出，却又被叫住。
“记住，鬼市之事，务必亲自告知白秋雨。”
“属下明白。”
张小北离去后，夏明玥独自凭窗而立暮色渐沉，映照着她半张侧脸，眸光渐冷。
她低声自语：“空穴不来风……临烟城城破，若无内奸作祟，妖族岂能轻易得手？父亲与数万边军皆战死沙场……此仇不报，我夏明玥誓不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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