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恕漠然垂目,如同一个屠夫在端详刚刚完成献祭的牲礼,注视着太子的尸身。
太子双目圆瞪,目眦几欲裂开,眼中凝固着生命最后一刻的惊骇——这位自诩天命所归的储君,最终悄无声息地毙命于这荒僻之地!
愚不可及的废物!丧尽天良的禽兽!
那张脸曾因暴戾而扭曲,因狂妄而灼人,此刻却蒙上了一层青灰的死寂,所有情绪都归于平静。
与狂妄自大的赵王一样,太子还多了粗暴的愚鲁与贪生怕死的懦弱。骨子里便是怯弱,才会在面上张牙舞爪,以为每一鞭抽下的是被他视为蝼蚁的血肉,实则,每一鞭都只抽打在他自己那卑微怯懦的倒影之上。
便是他被人算计,不慎让太子知晓了奇楠香木之事又如何?!
不过是让他多费了些心思筹谋,同时应付赵王与太子这两具蠢货罢了!
既然太子现在就想要他的命,那便不妨先送太子上路。
反正太子早晚都要死在他手里,也必须死在他手里!
太子怕是死到临头还依然以为,他是因为投向赵王才不得不对他下手的吧!
畅快自肺腑升腾,却未曾到达眼底,便已在他冰封的心湖中沉寂无踪。温恕的面容,不过微微抽动一下,即刻恢复了一如往常的古井无波。
他身后的暗影里,一人缓步走出,扯下面罩,露出一双鹰隼般的锐眼,正是钟诚。
温恕微微侧首,无言颔首,唇边漾起一抹如见老友般的温暖笑意,带着大事终了的释然。
钟诚脚步微滞,缓缓走近,目光紧紧胶着在地上太子的尸身上,仿佛要将他钉穿。他喉结剧烈滑动,嘴唇翕动了半晌,才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句破碎的哽咽,“老爷...我们...终于...”
字字颤抖不成句,他猛地背过身,整个身躯都因难以自持的剧烈情绪而颤抖。他缓缓矮下身,郑重地朝着远方伏地深深一拜,良久方起。
温恕走近,手在他剧烈耸动的肩上用力一按,语气沉静,“现在不是时候,此地不宜久留。”
钟诚抬袖用力抹了一把脸,嗓音嘶哑,“是...”他目光扫过太子的尸身,忍不住恨声问,“老爷,方才为何不连皇后一并除去?”
老爷让他将毒汤换给太子妃,他颇有几分不解,这么好的机会,两人一起除了便是。
“皇后留着,自有大用。”温恕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半分情绪,“让她为我去牵制赵王,能省去我不少麻烦。”他拍了拍钟诚的肩,力道沉稳,“阿诚,这么多年都忍了,不差这一时。”
这声熟悉的“阿诚”此刻竟变得异常渴望,钟诚浑身一颤,他猛地俯身,额头重重磕在地上,哽咽得说不出话。
温恕唇角微扬,依旧是往日熟悉的温和声调,眼底却没有往日熟悉的亲近,仅剩疏离,“尽快处理干净。”
钟诚重重点头,“老爷,您先走,老奴自会善后。”
温恕微一点头,转身疾步而去。
钟诚一挥手,几名家仆打扮的护卫迅速从假山后拖出两具事先备好的“刺客”尸身。他们利落地为其为其换上禁卫亲军卫的制式衣甲,将弓弩塞入其手中,再把两具东宫侍卫的尸身一路拖拽至太子身旁,将现场布置成刺客与太子侍卫搏杀、最终同归于尽的模样。
钟诚冷眼扫视,确认无误后,低声道:“撤。”几人闻令,躬身退入竹林,悄无声息。
夕阳沉沉西坠,残阳如血,金光斜照在太子尸身上,泛着一层冰冷而死寂的金边。
忍不住,钟诚离开前俯下身,凑近了,目光如刀,一寸寸掠过太子僵死、因恐惧与不甘而扭曲的面孔。
血早已流尽,数个窟窿令太子尸身残破不堪,死状凄惨,尤其那双圆睁的怒目,死死不肯瞑目。
他喉咙里滚出一声低笑:“你也有今日...这,便是报应。”
身后蓦地传来草叶窸窣声!
钟诚尚未回头,便听见身后弩弦张开的声响——他猛侧身闪避,一道寒光贴腿擦过,“噗”地撕裂皮肉。
腿上一凉,随即剧痛炸开!钟诚闷哼一声,单膝跪地,手掌瞬间被涌出的热血浸透,他惊怒交加地抬头,正对上温谨那双赤红的眼珠,失声低呼:“公子?!”
竟是温谨!
不知何时潜至身后,捡了地上死尸的弓弩偷袭他,若他方才躲慢半瞬,那箭已穿心而过。
“公子这是作甚?!”钟诚强压怒火,嗓音压得极低,“若此刻招来人,我等皆死无葬身之地!”
老爷今日怎会带公子前来赴宴,往日里可从未有过,实是意料之外的变数!
温谨跛着足一瘸一拐走近,看清太子尸身时惊诧一瞬,随即举弩对准钟诚,狰狞的眼中迸出怨毒的光,“老狗!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太子妃一出事,父亲只匆匆交代一句让他去宫门外等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可事发突然,他心中忐忑,实在放心不下父亲,便悄悄尾随而来。
奈何他腿脚不便,眼看父亲的身影快速消失在廊下,却追赶不上。这蕉园他是头一回来,路径复杂,兜转半晌竟迷了路。
万万没想到,他茫然乱撞闯到这,没找到父亲,却正正撞上钟诚这老狗!
真是天赐良机!
钟诚为何杀太子,他毫无兴趣。他只知道,眼前这条老狗,曾断他一臂令他剧痛多日,更让他赤条条沦为满京笑柄!
此等大辱,他等不及日后了,眼下便要让他用血来洗刷!
温谨脑中嗡鸣,弩弓死死锁定钟诚,所有理智皆被沸腾的杀意吞没——此刻,他只要这老狗的命!
钟诚急声怒喝:“公子!你清醒一点!我若死在此地,与太子陈尸一处,老爷纵有千般计谋,也难逃弑君杀储的滔天嫌疑!届时你我皆成罪证,会害死老爷!”
他强忍剧痛试图上前夺弩,伤口顿时撕裂,血流如注,“快走!再耽搁下去,有人来了就万事皆休!”
右臂受伤,温谨只能勉强用左臂稳住弩弓,摇摇晃晃地始终对准钟诚,眼中闪着嗜血的光。
钟诚见劝说无效,温谨竟不管不顾非杀他不可,心火顿燃,“温谨,我与你无冤无仇,你竟敢瞒着老爷私下处决我,就不怕他知道?!”
他对这小畜生西已经一忍再忍,为何总是对他咄咄相逼!
温谨笑得残忍狰狞,他岂会想不到,今日的他已非昨日!
自从除掉乔承璋,他太渴望第二次无人知晓的报复了!
况且,即便不提钟诚对他的种种欺辱,单论若留他在父亲身边,那他今日好容易得来的父亲的赏识便会转瞬即逝。
他再也不要回到从前那个被父亲遗忘的日子里!
钟诚不死,他永无出头之日!
于公于私,他都要钟诚立刻死!
右臂的伤痛与长久以来被父亲忽视的酸楚瞬间交织成焚心的毒火,温谨唇边扯出一抹诡异的笑,“老狗!正是父亲让我来亲手送你上路。弄死你后我自会毁掉你的脸,谁也查不出你是谁!”
在他即将扣动扳机的一刻,一颗石子破空而来,精准无误地击中他的手腕!突如其来的剧痛让他五指一松,弩弓“啪”地摔在地上。
傅鸣隐在廊柱的阴影里,冷冷看着跛足踉跄惶恐的背影。
温谨又惊又怕,完全不知袭击从何而来,拖着那条不便的腿,几乎是手脚并用地钻入茂密的灌木丛,借着夜色掩护狼狈逃窜。
无咎几步上前,利落地擒住挣扎欲逃的钟诚,用布塞住嘴,再迅速捆住手脚。
傅鸣这才踱步到太子身侧,俯身探了探鼻息,随即转向一旁的裕王,微微摇头。
裕王看了眼身着太子身旁着亲军卫衣甲的尸身,略一沉吟,冲着傅鸣一抬下颚,“长安,此地你不宜再留,带着他们先走。这里,我来与父皇说。”
傅鸣点点头,打了个手势,屋檐下悄然翻出几名玄衣男子,无声掠至他身侧。
“你们留下,看守现场,任何人不得擅动。”傅鸣拉着陆青,“我先带他们出去,这里有我的人看守,殿下放心去吧。”
夕阳终于彻底沉入西山之后。
无边无际的夜幕,如同浓墨般涌来,将整座西苑一点点吞噬。当檐兽的轮廓也最终被黑暗吞没,此地便再无一丝光亮,只剩下深不见底的死寂。
暗影中,裕王袍服上的一道金线,如浓夜里一缕不灭的星火,在绝对的黑暗中固执地亮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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