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令宁也是心头一跳，但她很快冷静下来。
若是一年前，听到这样的消息，她大约会欣喜若狂。
现在她有了事业。
她看了看身后这片倾注了心血、刚刚渡过劫难的茶山，看了看孙大娘、刘金凤那些期盼的眼神，缓缓摇了摇头。
“吴教授，谢谢您的好意。但我还是想留在这里，把咱们松涛沟的茶山先办好。
这是我们基地家属们的心血，也是我们的希望。您说的生态茶园，我觉得就在这里实践，最合适。”
吴教授先是一愣，随即眼中露出赞赏：“好！有志气！那我们就换个合作方式！你们松涛沟茶山，就作为我们研究所的‘生态茶园试验示范基地’！
我给你挂个牌，技术上我们全力支持你！”
老倔头看着这一幕，终于彻底服气了。
他走到沈令宁面前，嘴唇动了动，半天才憋出一句：“你…你这丫头，有一套。以后…茶山有啥技术上的事，一起琢磨。”
沈令宁笑了：“少不了要麻烦牛技术员您把关呢！”
送走了工作队的专家们，又建立了合作联系，这让大家都对茶山更有信心了。
七四年的夏天，秦南的日头比往年更烈，但松涛沟家属院的人们，心里却像揣着一团火，干劲十足。
茶山在他们一锄头一锄头的伺候下，彻底变了模样。
除了那片渐渐成型的茶园，之前套种在茶苗间隙的短期作物也到了收获的时候。
南瓜长得敦实，一个个滚圆碧绿，藏在宽大的叶子底下；
豆角秧爬满了简易搭起的竹架，垂下密密麻麻的嫩荚；
还有那一片片红苕，藤蔓铺满了地垄，底下的块茎胀破了土皮。
夏末秋初，松涛沟营地的菜地里热闹非凡。
洋柿子（西红柿）红得像一个个小灯笼，坠在绿叶底下，格外惹眼。
福宝已经能自己稳稳当当地走路了，小小的人儿，挎着个比她胳膊大不了多少的小竹篮，整天猫在菜畦里。
仰着小脸，乌溜溜的大眼睛专盯着那些红透了的洋柿子，一发现目标，就踮着脚，小心翼翼地去摘，宝贝似的放进篮子里。
沈令宁正忙着给茶山小组的人分工，谁除草，谁施肥，谁去照看快要成熟的玉米和红苕地。
等她安排妥当，想去寻福宝回家吃饭时，却在菜地旁的土沟里看到了让人又好气又好笑的一幕。
福宝和半大小子铁蛋并排坐在泥地上，两人手里都捧着一个又大又红的洋柿子，正埋头啃得欢实。
汁水顺着他们的嘴角流下来，淌过下巴，把胸前的衣襟染红了一大片。
福宝先看到妈妈，抬起沾满红色汁液的小脸，冲沈令宁露出一个灿烂又无辜的笑容，含混不清地说：“妈妈，柿子甜甜呀！”
那模样，实在让人狠不下心责怪。
旁边的铁蛋踌躇地站起来：“小婶，是我想吃，不怪妹妹……”
福宝看哥哥一眼，急道：“宝，乖乖的呀，想吃呀……”
沈令宁走过去，看了看福宝的小篮子，里面除了几个洋柿子，居然还有几根明显还没长足、颗粒有些瘪的玉米棒子，和几个拳头大小、根本没长开的红苕（红薯）！
旁边地上，还有几根树枝和一堆明显刚被扑灭、还冒着青烟的小柴火垛！
沈令宁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她一把拉起福宝，声音严厉起来：“福宝！这玉米和红苕是不是你掰的？你们刚才是不是想在这里生火烤着吃？”
福宝被妈妈突然的严厉吓到了，小嘴一瘪，但还是嘴硬地点头，小声说：“烤烤，香香的……”
“香什么香！”
沈令宁是真急了：“这玉米还没熟，红苕还没长成，掰下来就是浪费粮食！糟蹋东西！
更重要的是，谁让你们在这里玩火的？啊？
这周围全是干草枯叶，万一烧起来，风一吹，整座山都要着！茶山完了，咱们家完了，整个松涛沟都完了！你知道山火有多可怕吗？！”
说着招呼一声抱着福宝就往山下家里走去。
福宝因为妈妈刚才在人家凶她，梗着脖子不说话。
铁蛋看到一向温和的沈令宁发火也吓得不轻，顾不上拿竹篮子一溜烟跑回家。
沈令宁一路将福宝抱回家属院，路上遇上人也只是淡笑着招呼。
等到进了家门，想起来刚才山上的事，她越想越后怕，气得浑身发抖。
顺手从旁边柴火堆里抽出一根细竹条，就要往福宝屁股上抽去。
福宝也知道闯了大祸，吓得哇一声哭起来，但小脾气也上来了，扭着身子就是不认错。
就在这时，一只粗糙的大手伸过来，一把抢过了沈令宁手里的竹条。
是老倔头。
自打熟悉了后，老倔头应沈令宁邀请住在家里。
他刚在茶山上听说了刚才的事，怕沈令宁打孩子，一路跟着回来，老头跑得还有点气喘。
“哎哎哎！干嘛呢！孩子还小，懂什么！好好说不行？动什么手！”
老倔头把竹条扔得远远的，一把将哭得直打嗝的福宝护到自己身后，瞪着沈令宁。
周卫国也闻讯赶了过来，一看这场面，先是心疼地看了眼哭成泪人的闺女，又看到那堆柴火灰烬，脸色也凝重起来。
他理解妻子的后怕，山火确实是悬在所有林区人员头顶的一把刀。
“令宁，孩子是不对，是该教育。但先别急……”
周卫国上前揽住妻子的肩膀，感觉她气得不轻。
这时，铁蛋一瘸一拐地跑了过来，他刚在家因为他带头偷掰玉米红薯还试图生火的事，结结实实挨了他爹一顿鞋底子，屁股还疼着呢。
他挡在福宝面前，梗着脖子对沈令宁说：“婶子！你别打福宝！是我带的头！洋柿子是我摘给她的，火也是我撺掇着生的！要打你打我！”
福宝躲在老倔头身后，看着哥哥和爷爷都护着自己，妈妈虽然生气但被爸爸拦着。
抽抽搭搭地，小声嘟囔：“……玉米……不甜……红薯……宝……下次……不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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