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作势便要上前抓宋千千的胳膊。
宋千千看着他冲过来，身形未动，只从袖中取出一物，指尖捏着，轻轻放在桌面上。
那是一枚羊脂白玉佩，质地温润，上面清晰地刻着一个“宋”字，乃是客云来东家独有的信物。
主厨的脚步猛地刹住，高举的手放下，脸上的怒容瞬间冻结，转为难以置信的惊愕，继而是一片死灰般的惨白。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是宋千千，安定侯府嫡长女，也是客云来酒楼的新主人。”她看着钱主厨，又扫了一眼闻讯赶来、站在一旁脸色同样煞白的采买管事，“从此刻起，你们两个，不必再留在客云来了。”
钱主厨和采买管事跪地求情，宋千千不为所动。
当日，主厨和采买管事便被清了工钱，直接撵出了客云来，引得酒楼内外伙计人人侧目，噤若寒蝉。
午后，客云来雅间。
宋千千端坐在窗边，面前一杯清茶袅袅生香。
宋千千一页页翻看着着账本，眉头越皱越紧。账目混乱，采买虚高，人员冗杂……问题比她想象的还要严重。这客云来，早已烂到了根子里。
她把账本合上，抬眸往已经弯腰站了多时略显局促的中年汉子看去。
这正是客云来手艺最好，却因性子直备受排挤的龚主厨。
“东家……”他嘴唇嗫嚅，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从今日起，你就是客云来的新主厨。”宋千千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我不问你过去为何从主厨职位沦为副手，只看你未来有没有这个能力做好这个主厨。给你一个机会，若是不行，我马上换人。”
龚主厨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彩，随即重重跪下：“东家知遇之恩，龚某没齿难忘。定不负东家所托。”
“起来吧。”宋千千将一本册子和一袋银钱推到他面前，“从明日起，客云来歇业三日。这是我拟的菜品标准，和伙计们的服务章程。三日之内，你要做的，是熟悉菜品标准，做几道新菜。”
龚主厨接过册子，只看了一眼，便倒吸一口凉气。
上面对每一种食材的要求都苛刻到了极致。猪只用黑山猪，鸭必选南湖鸭，鱼要活的，菜要带露的，连葱姜蒜都标明了产地和品相。这哪里是做菜，分明是在用金子堆菜。
“东家，这……这成本太高了。”他为难道。
“我要做的，是京城第一的酒楼，不是勉强度日的大排档。”宋千千淡淡道，“钱的事，你不必操心。你只需把菜做好。三日后，我要看到一个全新的客云来。”
她的平静与自信，感染了龚主厨。他不再多言，只将那本册子视若珍宝地揣入怀中，重重点头。
遣散了众人，宋千千并未离开，而是独自留在空无一人的酒楼里，亲自巡视。她从一楼大堂走到三楼雅间，从前堂走到后厨，每一个角落，每一处细节，都仔深印在脑海中。
破而后立，立的不仅是菜品，更是根基。
然而，当她亲自跟着新的采买管事，试图落实那本严苛的采买标准时，一个预料之外的难题，摆在了面前。
盐。
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盐，是重中之重。
如今官盐价格被层层加码，昂贵无比。寻常百姓尚且要省着用，酒楼大量采买，若全用官盐，成本将高到无法承受。因此，京中大部分酒楼食肆，都心照不宣地，从一个特殊的渠道获取更便宜的私盐——漕帮。
漕帮把持着京城水路运输的命脉，私盐是他们最大的一笔生意，也是一块谁也不敢轻易触碰的禁地。
“小姐，这……漕帮的人，可不好打交道。”新提拔上来的采买管事面露难色，“他们只跟熟人交易，我们冒然上门，怕是……”
宋千千看着账本上盐那一项高昂的支出，眸光微沉。她知道，这是客云来重生的第一道坎，也是一道必须迈过去的坎。
“无妨。”她合上账本，“我去会会他们。”
入夜，宋千千换上一身不起眼的灰布男装，将长发束起，脸上略作涂抹，显得面色蜡黄，再配上几分乡下少年初入京城的怯懦神情，便是白芷站在面前，也未必能一眼认出。
她独自一人，前往漕帮盘踞的下九流之地——黑水码头。
这里与朱雀大街的繁华是两个世界。空气中混杂着鱼腥、汗臭和劣质水酒的味道。码头上，随处可见赤着上身、满身刺青的汉子在高声喧哗，目光凶悍。
宋千千压低了帽檐，凭借前世零星的记忆，穿过几条泥泞的小巷，来到一处挂着“通达”二字牌匾的货运站前。这里，便是漕帮青龙堂的一处据点。
她正准备上前，寻个由头探探口风，巷子深处，却猛然爆发出一阵激烈的喊杀声与兵刃交击的脆响。
不好。
宋千千心头一凛，下意识地闪身躲入一旁的阴影中。
只见十几个手持短刀的汉子，正围攻着三四人。被围攻的那几人虽然武艺不弱，但双拳难敌四手，节节败退，其中一人的手臂已被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淋漓。
“赵飞，你勾结外人，害死帮主，还想独吞漕帮？今日白虎堂便要为帮主清理门户。”为首的一名独眼大汉怒喝道。
被称作赵飞的，是一个身形精悍的青年，他一边格挡，一边冷笑：“赵萧，少在这里血口喷人。师傅沉迷酒色，身体早就垮了，他的死与我何干？倒是你，师傅尸骨未寒，就迫不及待地带着白虎堂的人来抢地盘，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漕帮内斗。
宋千千瞬间明白了眼前的状况。漕帮老帮主刚死，他最得力的两个徒弟，青龙堂的赵飞和白虎堂的赵萧，为了帮主之位，彻底撕破了脸。
她屏住呼吸，只想等他们打完，悄然离开。
然而，就在此时，一个败退的白虎堂帮众被一脚踹飞，正好撞向宋千千藏身的角落。
“那里还有人。”
一声大喝，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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