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动车停在幸福里小区门口，雨已经小了，车座上的积水映着灰白的天光。我把手机从车头拿下来，屏幕还亮着导航界面，下一站是妹妹比赛的场馆。手指在屏幕上划了一下，路线重新计算。
工装裤膝盖处全是泥，鞋子里的水走路时还在响。我想过回家换衣服，可手机在这时震动起来。
语音留言，妹妹的声音：“姐，我快上场了……你答应我的，一定要来啊。”
她顿了一下，声音压低，“我怕。”
我盯着屏幕看了三秒，把导航终点改成“星光艺术中心”，拧动把手。
场馆在城东，骑过去要四十分钟。风从背后推着，头盔上的水珠甩出去，在空中断成几截。
到地方时，门口已经围了几个举着灯牌的年轻人。我绕到侧门，那里贴着“参赛人员及家属通道”，门卫看了我一眼，没拦。
后台乱成一团。音响师在调设备，几个选手挤在角落对歌词，空气里飘着发胶和香水混在一起的味道。我在人群里找到美妍，她坐在折叠椅上，手攥着手机，指节发白。
我走过去，把湿外套脱下来披在她肩上。
“怎么这么晚？”她抬头看我，眼睛有点红。
“最后一单送完才走。”我蹲下来平视她，“你还记得第一句词吗？”
她点头，又摇头，“我记得……但我怕唱错。”
“你不会错。”我拍了下她的膝盖，“你在家唱了三个月，连我爸开车都能跟着哼。他连歌名都记不住的人。”
她嘴角动了动，没笑出来。
“深呼吸。”我说，“别看评委，就当底下全是萝卜白菜。”
她吸了口气，又吐出来，肩膀松了一点。
这时工作人员走过来，冲她招手：“三十七号，准备候场，五分钟后上台。”
她猛地站起来，外套滑到地上。我捡起来挂好，跟着她走到侧台口。
“伴奏确认了吗？”我问那个工作人员。
对方头也不抬：“系统自动播放，没问题。”
美妍站在幕布后面，我能看见她肩膀微微抖。音乐响起前的几秒，全场安静得能听见空调的嗡鸣。
然后，什么都没发生。
音响没声，屏幕黑着，连背景灯都没亮。
后台炸了锅。
“主伴奏文件打不开！”音响师大喊，“格式不兼容。”
“备用呢？”导演冲另一个技术员吼。
那人翻着U盘，“没有备份，选手只交了一份。”
美妍站在原地，脸一下子白了。她转头看我，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
我立刻转身往技术台走。
“你们有没有本地存储？”我问音响师。
“电脑死机了，正在重启。”
我扫了一圈，角落有台旧笔记本连着音响线，屏幕亮着，桌面一堆文件夹。
“我能看看吗？”我问。
旁边一个穿黑t恤的工作人员拦住我：“你谁啊？别碰设备。”
“我是三十七号选手的姐姐。”我说，“她马上要上场。”
“那也不行，这是规定。”
我没再说话，退后两步，盯着那台电脑。文件夹名字杂乱，但有一个叫“彩排备份”的文件夹没被收起来。
我等他转身接电话的空档，快步走过去，鼠标一动，点开文件夹。
里面有一串按编号排列的mp3。我找到“37-姜美妍”，双击播放。
音乐响了。
是她的歌，前奏准确无误。
我举手喊：“这里有伴奏！”
音响师冲过来，接过U盘复制文件。三分钟，音乐导入完毕，系统重新连接。
导演松了口气，拍了下美妍的肩：“上吧，别紧张。”
她看了我一眼，迈步走上台。
灯光打下来的时候，她明显晃了一下。前两句开口，声音发紧，音准偏了半拍。
台下有轻微骚动，前排观众交头接耳。评委低头写了点什么。
我站在侧台阴影里，没动。
她唱到第二段，气息乱了，尾音飘得厉害。我能听见她呼吸的节奏断了。
我闭上眼。
小时候她发烧，整夜哭闹，我妈哄不住。我坐在她床边，轻轻哼那首《小茉莉》，一遍一遍，直到她睡着。后来每次她紧张，我都会哼几句。
现在，我也开始哼。
声音很轻，只够我自己听见。但我把气息稳住，按照她练习时的节奏，一点点带。
“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
我的声音不高，却清亮。前排一个观众回头看了我一眼，接着，旁边的人也安静下来。
后台的嘈杂淡了。
美妍在台上顿了一下，像是听见了什么。她的呼吸忽然顺了，第三段歌词开口，稳稳地接上。
音准回来了，感情也出来了。
她越唱越稳，到最后一个高音，干净地托上去，没破。
掌声响起来的时候，她站在台上，手扶着胸口，眼眶红了。
我退后一步，靠在墙边。
这时，我感觉到一道目光。
抬头，角落站着一个男人，穿深灰西装，袖口扣着银色袖扣。他手里拿着平板，正看着我，眼神没移开。
我没认识他，也没在意。
美妍下台时直接扑过来抱住我，浑身发抖。
“我唱完了……我唱完了！”她声音发颤，“我没忘词，我唱完了！”
我拍拍她背，“你唱得很好。”
“刚才……是你在哼吗？”她突然问。
我摇头，“我没出声。”
她不信，“可我听见了，就在第二段，有人在带节奏……是你，对不对？”
我没回答。后台灯光太亮，照得人发晕。我只觉得累，从骨头里渗出来的那种。
她拉着我坐下，非要给我倒水。我看着她忙前忙后，突然想起早上那个客户。
他站在写字楼门口，递来一瓶温水。
那时我淋着雨，一句话没说，只点头。
现在我坐在这里，妹妹靠着我，观众席还在鼓掌。
我摸了摸喉咙。
刚才哼的那几句，好像比爬十二层楼还累，但胸口那股闷着的东西，松了一点。
美妍把水递给我，“姐，你嗓子是不是不舒服？你刚才脸有点白。”
“没事。”我喝了口水，“就是有点干。”
她盯着我，“你是不是一整天都没吃饭？”
我没否认。
她立刻翻包，掏出一包饼干，“吃点吧，待会还有评委点评。”
我接过，掰了一小块放进嘴里。甜的，带着奶油香。
这时，主持人上台宣布结果。
“本次‘新星之声’第三名——李婷！”
“第二名——赵阳！”
全场安静下来。
“第一名——姜美妍！”
掌声炸开。美妍愣住，转头看我。
我推她一下，“上去。”
她跑上台，接过奖杯时手都在抖。主持人问她感言，她拿着话筒，眼睛扫了一圈，最后停在我身上。
“这个奖……”她声音发颤，“其实应该给我姐姐。要不是她，我连舞台都上不了。她今天刚送完快递赶来，衣服还是湿的。她总说自己只是个送快递的，可我觉得，她才是最会唱歌的人。”
台下有人笑，以为是客套。
我没笑。
我低头看着手里的饼干包装纸，把它一点点搓成条。
角落里，那个穿灰西装的男人合上平板，朝出口走去。路过我身边时，脚步慢了一下。
他没说话，也没停下。
只是在擦肩而过的瞬间，我看清了他胸前的工牌。
“诚艺娱乐——关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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