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远刚走到门口，就看到了一片狼藉。
巧云和高媒婆两个女人，一个捂着额头，一个拍着大腿，双双躺在地上，正中上演着全武行。
地上碎了一个白瓷杯，几条炸小鱼被踩得稀烂，混着尘土，糊在地上。
“哎哟喂！打人啦！杀人啦！”
巧云的哭嚎声中气十足，穿透力极强。
“你个烂了舌根的泼妇，敢骂我绝户头！我今天跟你拼了！”
高媒婆不甘示弱，躺在地上打滚，两条腿乱蹬，把脚边打包好的一个塑料袋都给踹翻了，里面的东西骨碌碌滚了一地。
周围的宾客们非但不劝，反而围成一个大圈，看得津津有味，指指点点，不时发出一阵哄笑。
这可比看大戏有意思多了！
李青山急得满头大汗，在两个女人中间来回打转，想去拉，又不知道先拉哪个，急得直搓手。
“巧云婶！高大娘！你们这是干啥呀！”
“快起来，快起来！多大点事儿啊！”
“李青山你让开！”巧云一把推开他。
她指着高媒婆的鼻子骂：
“今天这事没完！她砸我！你看，都给我砸出血了！”
“我告诉你，这医药费、精神损失费，一分都不能少！”
她额头上确实有个红印子，但离出血还差得远。
高媒婆一听这话，哭得更来劲了：
“我也不活了！她咒我断子绝孙啊！这是戳我的心窝子啊！”
“我这辈子没做过亏心事，咋就被人这么糟践啊！”
李青山一个头两个大，看着这失控的场面，只能使出杀手锏。
“别吵了！都别吵了！不就是菜不够吃吗？”
“我让小张师傅再加！每桌都加！行了吧！”
他以为钱能解决问题，却没想到这话捅了马蜂窝。
刚才还躺在地上要死要活的巧云，“噌”地一下坐了起来，眼睛瞪得溜圆。
“李青山你什么意思？”
“你这话里话外的，是说我巧云为了口吃的，跟她在这撒泼打滚？”
“你这是看不起谁呢？”
“我告诉你！今天这事跟菜没关系！”
“她必须给我道歉！当着全村人的面给我道歉！”
旁边几桌本来在看热闹的宾客，一听要加菜，耳朵顿时竖了起来。
一个剃着平头的中年男人立刻敲着碗起哄：
“哎，青山！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
“光给她们加菜？我们这几桌就不算客了？来者是客，你可不能厚此薄彼啊！”
“就是！要加就一块儿加！”
“我们这桌的肘子早就没了，再给上个硬菜呗！”
“没错没错！主家敞亮！再加一个！”
一时间，敲碗声、起哄声响成一片。
李青山彻底懵了。
他只是想息事宁人，怎么反倒引火烧身，把所有人都给得罪了？
场面彻底失控了。
张远站在人群外，抱着胳膊，冷眼旁观。
他算是看明白了，这哪是打包的事，分明是积怨已久，借着酒席撒疯呢。
农村的酒席，吃的是人情世故，看的是脸面排场。
今天这事，处理不好，李家的名声可就臭了。
就在这乱哄哄的当口，一个洪亮的女声如平地惊雷般炸响。
“都给我住嘴！”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一个干瘦的老头，沉着脸走了进来。
来人是平安村的村干部，李二牛。
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男人，正是李青山他爹，今天主事的李春生。
李二牛在村里是出了名的冷面阎王，专治各种不服和邻里纠纷，收拾起这些长舌妇，那可是一套一套的。
他往那儿一站，眼睛一瞪，刚才还吵吵嚷嚷的院子，瞬间安静了一大半。
地上撒泼的巧云和高媒婆，气势也弱了下去。
“像什么样子！啊？”
李二牛指着地上的两人，声色俱厉。
“今天是什么日子？你们俩倒好，在这给我唱大戏呢？”
“要不要我给你们俩搭个台子，再敲锣打鼓给你们配上乐？”
巧云和高媒婆都不吭声了，讪讪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拍着身上的土。
李二牛先看向高媒婆：“高媒婆！我问你，你脚底下那几个袋子，怎么回事？”
高媒婆眼神躲闪，支支吾吾：“我……我寻思着菜吃不完，浪费了可惜……”
“可惜？”李二牛冷笑。
“一桌子十来个人，菜刚上齐，你就打包了三袋子，你是怕别人吃，还是怕菜跑了？”
“把袋子里的东西，都给我倒出来！”
这道命令不容置疑。
高媒婆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在全村人的注视下，她感觉自己像被扒光了衣服，里子面子都丢尽了。
她磨磨蹭蹭，不情不愿地解开袋子，把里面的炸小鱼、大盘鸡、甚至是那盘凉拌猪头肉，一样一样地往桌上的空盘子里倒。
周围响起一阵压抑的嗤笑声。
“丢人现眼的东西！”李二牛毫不留情地训斥。
“成天当媒婆，东家跑西家颠，脸皮倒是越来越厚了！”
“我们平安村的脸，就是被你这种人给丢尽的！”
骂完高媒婆，他又转向巧云。
“还有你，王巧云！”
“为这点事就跟人骂街，还骂人家‘绝户头’，你嘴上是积了什么德？”
“一把年纪了，半点分寸没有！”
巧云被说得面红耳赤，低着头不敢回嘴。
李二牛一番敲打，总算是把两个刺头给镇住了。
这时，一直没说话的李春生走上前来，对着满院子的宾客拱了拱手，脸上堆着歉意的笑。
“各位乡亲，各位亲朋好友！”
“今天本该让大家吃饱喝足的，没想到出了这点岔子，让大家看笑话了！”
他先是深深鞠了一躬。
“这事，怨我！是我招待不周，菜备少了，才让大家没吃尽兴，起了误会！”
他把所有责任都揽到了自己身上，既给了巧云台阶下，也保全了高媒婆最后一点面子。
“大家的情，我李春生记在心里！”
“为了表示我的歉意，也为了让大家吃好喝好，我宣布！”
李春生提高了音量，中气十足。
“今天所有的酒席，每桌，再加两个菜！”
“哗——”
院子里瞬间炸开了锅，刚才还剑拔弩张的气氛，一下子就变成了欢腾。
“春生叔敞亮！”
“这才对嘛！”
李春生笑着摆摆手，压下众人的声音，然后目光转向了人群外的张远。
“另外，今天辛苦我们的大厨张师傅了！”
“张师傅手艺好，人实在！我李春生不是小气的人，不能亏待了能人！”
“我决定，今天的酒席钱，从原来谈好的三百二一桌，提到三百六！”
“这多出来的钱，就算是我个人，对张师傅的一点心意！”
这话一出，全场皆惊。
三百六一桌！
这在十里八乡，可是头一份的价钱了！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了张远身上，充满了佩服。
这个年轻人，是真有本事啊！
张远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对着李春生的方向，不轻不重地点了点头。
他知道，这是李春生在抬高他，也是在安抚他。
一场眼看就要演变成全村笑话的闹剧，被李春生三言两语，就给扭转了过来，还顺势卖了个人情，把场子重新热了起来。
这老头，是个明白人。
风波平息，李春生走到张远身边，递过来一根烟，满脸都是歉意。
“张师傅，今天这事……实在是不好意思，让你看笑话了。”
张远摆摆手，没接烟，“东家客气了，开席办酒，人多嘴杂，有点小摩擦也正常。”
“哎！”李春生重重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
“师傅，还得再辛苦你一下。”
“你看，话我已经说出去了，每桌加两个菜。”
“这菜单上没有，还得劳烦你受累，给现做两道出来。”
“你放心，价钱好说！除了那三百六的席面钱，这额外加的菜，我另外给你包个大红包！”
李春生拍着胸脯，态度极为诚恳。
他现在算是看出来了，想把今天这个面子圆圆满满地挣回来，关键还得看眼前这个年轻厨子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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