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口那地方，静得吓人，好像空气都冻成了冰块，沉甸甸地往下坠。隔离力场发出的那种低频嗡嗡声，是这死寂里唯一的动静，听得人心头发慌，像有个小锤子在不停地敲。林栀甚至能听见自己太阳穴血管突突跳的声音，还有脑子里被“引路人”那几句话搅和成的、一团乱麻的轰鸣。
苏牧他们被困在那片漆黑里、能量屏障眼看就要碎掉的景象，像用烧红的刀子刻在她眼皮底下，一闭眼就是。那裂痕，那背影，一下下剐着她的神经。去救他，这念头像野火一样烧遍全身，几乎是本能。可“引路人”抛出来的另一个选项，那个关于她来历、关于协议真相、关于什么狗屁“叛离”的钩子，又像个无底洞，里面可能藏着比“永饥之主”更吓人的玩意儿。
她手指头冰凉，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下意识地攥紧了衣服下摆，指甲掐得掌心生疼。她扭头看向墨衡，眼里全是没主意儿的慌乱和快被压垮的挣扎。
墨衡老爷子那佝偻的身板这会儿挺得笔直，像块在风浪里纹丝不动的老礁石。他那双看星星的眼睛深处，估摸着正以光速算计权衡着。“引路人”这出场方式，露的那几手，特别是直接在人脑子里说话的本事，跟“学习者”那种路数完全不是一码事。这要么是来了个更高级的文明，要么……就是碰上了更古老、更贴近宇宙底层规则的鬼东西。
“救人，还是求真相。”墨衡的声音打破了快凝固的空气，低沉却稳当，把林栀从乱七八糟的思绪里暂时拽出来点，“‘引路人’，你这买卖，风险可太不对等了。我们咋知道你放的那段‘电影’是真的？不是弄个高级幻术糊弄我们？”
“引路人”眼里那两团旋转的星河光晕微微动了动，看向墨衡，传过来的意念还是那么四平八稳：“怀疑是聪明人的本能，守望者。我拿不出你们认知里的那种‘铁证’。那个亚空间缝隙的坐标，还有里面能量快撑不住了的实时数据，我可以开放一部分权限给你们自己的观测阵列。你们自己算算它还能撑多久。至于画面真假……”他那“目光”似乎扫过林栀，“信不信，由你们自己判断，尤其是你，‘变量’，有时候你的直觉，比冷冰冰的数据更靠谱。”
他没死乞白赖地劝，反而把验证的皮球踢了回来。这做派，反倒让人心里更嘀咕了。
墨衡沉默了几秒，对着空气下了几个指令。很快，旁边一个副屏幕上唰地刷出来一串复杂得要命的空间坐标和一溜看着就心惊肉跳的能量衰减曲线。数据的指向性明确得吓人，那片空间的结构正在加速垮塌，里面那几个微弱的生命信号，确实跟“启明星”舰队失踪前留下的识别码对得上号。
林栀死死盯着那条代表苏牧可能还活着的波动线，心口像被针扎一样疼。数据在这头看来，不像是假的。那个地方，那些人，真的快要完了。
“就算这是真的，”墨衡再次开口，语气尖利得像把刀子，“你说‘变量’能创造奇迹，你能提供路子。具体怎么搞？跑到那个坐标，得穿过连‘序站’都没把握的安全航道。闯进被‘永饥之主’力量污染的地盘，跟送死有啥区别？”
“法子，在于搞懂‘变量’是啥，还有怎么用那点‘余烬’。”“引路人”还是不紧不慢，他手心里又冒出光影，这次显示的是“序站”自己的结构图，其中一个点被高亮标了出来——正是锁着那团不安分能量体“余烬”的隔离舱。
“这‘余烬’，不光是团吓人的能量。它是某个大家伙散架后留下的‘信息印记’，里面塞满了高浓度的时空法则碎片。在特定条件下，能把它引导一下，做成一个临时的、指哪打哪的‘时空跳板’。”他的意念流里夹杂着一大堆看得人眼晕的数学模型和能量构造原理，复杂和大胆的程度让墨衡都挑了挑眉。
“利用‘余烬’不稳定的特性，引爆它？”墨衡立刻抓住了关键，语气里带着不敢相信，“那会炸锅的！说不定直接把‘终末之眼’给惊醒了！”
“是‘重塑’，不是简单炸了。”“引路人”纠正道，“需要‘变量’来引导。她的意识，她的特殊性，能跟‘余烬’里的信息印记共鸣，在它彻底失控前，极其短暂地‘驾驭’它，好比在洪水里撑一叶小舟。这‘舟’，能送一个目标，绕过平常的路子，直接蹦到那个亚空间缝隙边上。”
他看向林栀：“这过程极度危险，对引导的人精神负担是毁灭性的。搞砸了，‘余烬’立马暴走，‘序站’第一个倒霉。就算成了，她事后也得虚脱好一阵，而且……免不了会跟‘余烬’的源头，也就是‘终末之眼’，绑得更深，扯不断了。这可能会让一些……该来的事儿，来得更快。”
绑得更深……来得更快……林栀心里明白，这意思是她再也别想从这摊宇宙级的烂泥里脱身了，只会越陷越深。
“作为回报，等这儿的事了了，你得跟我去‘归寂之地’。”引路人又把条件摆了出来，“那儿，有你想知道的答案，也有我们……对付那最终虚无所需要的关键东西。”
“你说的‘叛离’，到底是怎么回事？”林栀忍不住问出声，嗓子有点哑。这事关她到底是个啥。
“引路人”眼中旋转的星河似乎起了点微澜，那感觉像是……有点无奈？“几句话说不清楚。那是一次……选择。关于谁说了算的选择。‘普罗米修斯协议’不是你想象中那种送来火种的恩典，它的根子，源于一次对‘造物主’定下的规矩的……背离。你们，所有协议弄出来的东西，包括你，‘变量’，骨子里都打着那次‘叛离’的烙印。这烙印，是你们能超越限制的原因，也是你们注定要背着的诅咒。在‘归寂之地’，存着当初做选择时的‘记录’。”
叛离造物主？背离规矩？诅咒的根子？这些话像大锤，一下下砸着林栀的认知。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执行协议的，是带着使命的守护者，现在却被告知，她的存在本身可能源于一次“造反”？
“搞这个‘重塑’，要准备多久？”墨衡问了个更实际的问题。时间这玩意儿，现在最金贵，也最不抗用。
“定了就能干，准备工作两个标准时内能搞定。但‘变量’的精神状态必须调到最佳，她得理解，哪怕只是皮毛，也要接纳她要引导的那股力量的本质。”“引路人”回答，“‘序站’也得配合做一系列能量引导和稳定场的调整，这可能会暂时减弱对‘终末之眼’的监控，有点风险。”
两个标准时。林栀感觉一阵头晕。这意味着她必须在这短得吓人的时间里，下一个天大的决心，这个决心牵扯到苏牧的命、墨衡的安危、她自己的未来，可能还有更多她不知道的人和地方。
“我……得想想。”林栀的声音很轻，但带着一股不容商量的坚决。她不能这么晕着头做决定。
墨衡深深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行。‘引路人’，请你先在港口待着。我们得内部商量一下。”
“理应如此。”“引路人”微微颔首，不再多说，那梭形飞行器的门还开着，他本人像尊雕像似的站在原地，眼中星河微暗，像是进入了待机状态。
主控厅和港口的通讯暂时掐断了。只剩下墨衡和林栀，对着屏幕上那些让人喘不过气的数据和图像。
“老爷子……”林栀看着墨衡，眼里全是无助，“我该怎么办？”她把选择的痛苦一点没藏地摊开来，这会儿，她不是什么成长中的“变量”，就是个被天大难题压得快要趴下的年轻人。
墨衡没马上接话。他踱到主屏幕前，看着代表苏牧被困的那个闪烁坐标，又调出了“终末之眼”和“余烬”的实时监控数据。几个要命的危机绞在一起，乱成一团麻，而“引路人”的出现，像递过来一把快刀，可这刀看着就烫手。
“按道理说，风险太高了。”墨衡慢慢开口，声音带着金属的冷硬，“用‘余烬’搞定向传送，理论依据太玄，成功率没法估，玩砸了就是一场灾难。听一个底细不明的家伙指挥，去一个不知道是啥的‘归寂之地’，更是把自个儿的命完全交到别人手里。”
林栀的心直往下沉。
“但是，”墨衡话头一转，那双看星星的眼睛盯住林栀，“他提到了‘创始纪元’，提到了‘叛离’。这些词儿，跟我数据库里最老、最碎的那些记载碎片能对上号，那是连‘学习者’都可能不知道的绝密。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关于协议，关于咱们为啥存在，可能都得推翻了重想。这本身，就是笔算不清的账。”
他停了一下，语气更沉了：“而且，他掐准了你的软肋。苏牧……对你来说，是舍不下的。这是阳谋。他让你看到了真危险，给了个听起来能走通的路，然后开出一个你眼下根本估不出价码的条件。”
“所以……您觉得，我该答应？”林栀犹疑地问。
“我替你做不了这个主，林栀。”墨衡头一回这么连名带姓郑重地叫她，“这不是光靠算账能算明白的事。它关系到你的感情，你的意愿，还有你对自己这条道怎么选。去救人，是你心里头最压不住的念头，但可能引来更大的、没边儿的风险，把你往逃不掉的命里拽得更深。不去救，也许能暂时保住这儿的安稳，避开眼下的麻烦，可你这辈子都得背着见死不救的包袱过日子，而且可能错过了弄清真相、甚至扭转大局的关键机会。”
他指着屏幕上苏牧那边快撑不住了的能量读数：“你没多少时间犹豫了。选哪条路，都得快。光是干耗着，本身也是一种选——选让时间来定结局，而时间，往往最不留情面。”
林栀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脑子里，是苏牧以前坚定的眼神，是他离开“序站”时说的“等我回来”；是“引路人”说的“叛离”和“诅咒”；是墨衡讲的那些宇宙级风险；还有她自己心里那股想知道真相的疯劲儿。
两条路，像两条往不同方向撕开的道，一条通往可能救下苏牧的希望，可前头是万丈深渊和不知名的枷锁；另一条通往暂时的安稳和已知的危险，代价是可能永远失去最重要的人，还得蒙着眼在可能更黑的路上走。
痛苦、挣扎、害怕、横下心……各种情绪在她心里撞来撞去，快要炸开。她觉得自己的魂儿都快被这两股劲儿扯碎了。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主控厅里静得可怕，只有机器运行的微弱声音和屏幕上倒计时的数字在冷冷地跳。
好像过了有一辈子那么长，林栀猛地睁开了眼。那双刚才还全是挣扎和迷茫的眼睛，现在虽然布满血丝，却沉淀下一种近乎冷酷的明白和坚决。
她看向墨衡，声音不再抖，带着一种断了所有后路的平静：“老爷子，我选……”
她的选择已经到了嘴边。
可就在这节骨眼上，出大事了！
港口那边，一直像雕像似的站着的“引路人”，突然抬起了头，眼中那两团星河光芒猛地亮了起来，望向“序站”外面的漆黑空间。几乎同时，主控厅里刺耳的警报声像被掐住脖子一样尖利地响了起来！
“警报！检测到高维空间剧烈扰动！源头……源头是‘终末之眼’方向！”
“未知能量特征识别……跟数据库记录有部分对得上……对得上度最高的是……‘永饥之主’的先锋单位特征！”
“多个高能信号正在突破常规空间壁垒！预计一标准分后接触！”
屏幕上，原本还算消停的“终末之眼”监控区，突然爆出来好几道扭曲的、像黑色闪电似的能量口子，几个散发着饿疯了和只想毁灭气息的黑影，正从里面往外挤，目标清清楚楚就是“序站”！
“余烬的活跃度爆表了！”另一条紧急报告紧跟着来了，“隔离舱压力超过红线了！它……它好像被外面的什么东西叫醒了！”
这突如其来的攻击，把刚刚才稳当一点的局面彻底搅黄了！
墨衡的脸一下子沉得像水，防御命令像泼豆子一样砸出去：“所有防御单位进入实战状态！启动空间锚定力场，别让它们直接跳脸！优先保证‘余烬’隔离舱别炸了！”
他猛看向林栀，又瞥了一眼港口监控里也因为这突发状况有了动静的“引路人”。
林栀到了嘴边的话被硬生生堵了回去。她看着屏幕上扑过来的敌人，还有家里快要压不住的“余烬”，刚下的决心被这当头一棒彻底打懵了。
“引路人”的身影在港口里变得有点模糊，好像正跟外面进行着更快的交流，他那双星河眼里，头一回清楚地露出了点……凝重的神色。他转向主控厅的方向，意念传音又响起来，但这次，带着点急迫：
“没时间慢慢想了，变量。‘永饥之主’的爪子闻到‘余烬’的味儿，还有……你的存在了。它们就是冲着这儿来的。是现在就动手，用‘余烬’的力量赌一把，还是缩起来硬扛，等着被里外夹击？”
外面强敌压境，家里“余烬”要爆，远处苏牧快没命了，身边还站着个摸不透底、提出要命交易的“引路人”。
所有的矛盾，所有的危机，在这一刻被挤到了尖儿上，轰的一下，全炸了。
林栀站在风暴正中心，感觉周围的空气都黏住了。她的选择，不再只是关乎以后，更关乎眼下……能不能活过这一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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