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正清身着仙鹤补子朝服，须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手持玉笏，缓步而入。他步履沉稳，面容平静，仿佛连日来的暗流汹涌与他毫无干系。
“老臣参见陛下。”张正清躬身行礼，声音平和，听不出任何波澜。
“张师傅不必多礼，看座。”李琮端坐御案之后，神色温和，抬手示意。周全立刻搬来锦凳。
张正清谢恩落座，并未急于开口，而是先环视了一下御书房，目光在那张巨大的疆域图上停留片刻，方才缓缓道：“陛下近日操劳国事，平定青州之乱，实乃社稷之福。老臣见陛下清减了些，还望保重龙体。”
开场是标准的臣子关怀，滴水不漏。
“有劳张师傅挂心。”李琮微微一笑，“为国操劳，分内之事。倒是张师傅，年事已高，近日朝中多事，也让您费心了。”
两人寒暄几句，看似君臣和睦，实则话语间都在试探对方的底线。
终于，张正清切入正题，他轻轻叹了口气，脸上露出忧色：“陛下，青州虽平，然根源未除。老臣近日翻阅各地奏报，深感吏治之弊，积重难返。尤其是漕运、盐政等关乎国计民生之要务，其中盘根错节，非雷霆手段难以廓清。”
李琮心中一动，老狐狸这是要以退为进？主动提及漕运，是想撇清关系，还是暗示知情？
“张师傅所言极是。”李琮不动声色，“朕亦有同感。只是积弊已久，牵涉众多，需循序渐进，找准时机，方能一击即中，避免朝局动荡。”
“陛下圣明。”张正清颔首，“老臣以为，当务之急，在于选拔清廉干练之臣，充实要害部门。例如漕运总督一职，郭晟既已伏法，需尽快选派能员接任，整顿漕务，畅通粮道，以安民心。”
他顿了顿，从袖中取出一份奏折：“老臣不才，草拟了一份可供甄选的人员名单，皆是素有清名、熟知河务的官员，请陛下过目。”
周全上前接过奏折，呈给李琮。李琮打开扫了一眼，名单上的名字，确实大多是风评不错的官员，但也夹杂了几个看似中立、实则与张党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人。老狐狸果然狡猾，明着举贤，暗地里还想安插自己人，掌控漕运这块肥肉。
“张师傅费心了。名单朕会仔细斟酌。”李琮合上奏折，并未立即表态，转而问道，“关于兵部……赵尚书近日抱恙，兵部事务繁杂，张师傅可有合适人选，暂代其职？”
这是直接将军了。李琮紧盯着张正清的反应。
张正清面色如常，沉吟道：“兵部乃军政枢机，非德高望重、通晓军务者不能胜任。赵尚书虽有微恙，想来不日便可痊愈。若陛下担心部务耽搁，或可令左右侍郎多加用心，遇大事奏请圣裁即可。仓促另委他人，恐不利于军心稳定。”
回答得滴水不漏，既维护了赵崇，又暗示皇帝不宜轻易动兵权，可谓老成谋国之言。
李琮心中冷笑，知道从张正清这里很难直接拿到关于赵崇的把柄，便不再纠缠，又闲聊了几句无关痛痒的朝政，便下旨退下。
张正清恭敬告退，走出养心殿，背脊依旧挺直，但走出宫门，坐上轿子之后，他的脸色才缓缓沉了下来。皇帝比他想象得更沉得住气，也更难对付。刚才一番对话，看似平静，实则暗藏机锋。皇帝对漕运和兵部的人事安排不置可否，这是一种无形的压力。
“去刘府。”张正清低声对轿夫吩咐道。有些事，需要当面商议了。
就在张正清离开后不久，李琮便微服出了宫，目的地是隐藏在皇城西苑一角的“将作院”琉璃坊。这里戒备森严，由绝对忠心的内操太监把守。
还未走进作坊，便感受到一股热浪扑面而来。只见顾明月穿着一身利落的棉布衣裙，秀发简单地绾在脑后，脸上沾着些许烟灰，正全神贯注地指挥着几个工匠调整窑炉的火候。她手中拿着一个刚出炉的琉璃圆片，对着光线仔细查看，眉头微蹙，似乎在寻找其中的瑕疵。
此时的她，与平日里太傅千金温婉娴静的形象判若两人，浑身散发着一种专注而自信的光彩。
李琮没有打扰，静静地站在门口观看。只见顾明月又取来几块打磨好的水晶石和那琉璃片对比，时而用炭笔在纸上记录着什么，时而与身旁一位老工匠低声讨论。
“还是不成，杂质太多，气泡也难以消除，透光性始终差强人意。”顾明月叹了口气，有些懊恼地放下琉璃片。
“小姐，这已是目前能做到的极限了。”老工匠宽慰道，“琉璃之物，天生如此。”
“天生如此？”顾明月摇了摇头，眼神倔强，“我不信。定然是我们的配方或者火候还有问题。”她一抬头，正好看见站在门口的李琮，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闪过一丝慌乱，连忙行礼：“陛下！臣女不知陛下驾到，失仪了。”
“无妨。”李琮走进作坊，饶有兴趣地看着那些琉璃制品和图纸，“朕路过，顺便来看看。进展如何？”
顾明月收拾心情，将遇到的难题一一禀报。李琮仔细听着，他虽然前世不是材料学专家，但基本的物理化学知识还在，便提了几个建议，比如尝试加入不同的矿物质作为澄清剂，或者设计阶梯式升温的窑炉来更好地控制结晶过程。
顾明月听得美目放光，李琮提出的想法虽然闻所未闻，但细想之下却颇有道理，仿佛为她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
“陛下真乃天纵奇才！”她由衷赞道，“臣女这就按陛下的想法试试！”
李琮笑了笑，拿起那块顾明月不甚满意的琉璃片，对着窗外望去。虽然有不少杂质和气泡，但相比这个时代的普通琉璃，透明度已然高出不少。他心中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顾小姐，若将此物磨制成两个凸透镜，一前一后置于中空铜管中，可能看得更远？”他比划着简易望远镜的原理。
顾明月聪慧过人，稍加思索便明白了其中关窍，激动道：“陛下是说，利用透镜折射光线，将远处景物放大？妙啊！臣女这就着手尝试！”
看着她跃跃欲试的样子，李琮心中欣慰。或许用不了多久，大明军队就能用上真正实用的望远镜了。这小小的琉璃片，或许将成为改变战场态势的关键。
离开琉璃坊时，李琮的心情轻松了不少。
而当他回到养心殿，等待他的，是陆铮带来的最新密报：那个虎口胎记的药材商人，与刘铭别院管家交易的所谓“珍稀药材”，经暗中取样查验，其中竟混杂着少量……可用于炼制金疮药，但也可用于某些特殊冶炼的矿物粉末！
刘铭，一个户部尚书，私下购买冶炼矿物？他想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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