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隧道的尽头,并非豁然开朗的星海,而是一片……凝滞的辉光。
林清瑶的流明之影如同穿过一层温暖而致密的水膜,踏入了一个截然不同的规则领域。这里没有上下左右的分野,没有星辰日月的光源,整个空间都充盈着一种均匀、柔和、却带着沉重质感的乳白色光辉。光芒并非静止,而是在极其缓慢地流淌,如同亿万年才移动一寸的琥珀,将空间本身都染上了岁月的厚重。
在这片凝滞光辉的中心,悬浮着一块……“陆地”。
与其说是陆地,不如说是一块巨大到难以想象的、不规则的多面体规则结晶。它通体呈现出一种温润内敛的暗金色,表面布满了无数天然形成的、蕴含着玄奥至理的几何纹路,这些纹路并非雕刻,更像是规则本身在此地高度凝聚、自然显化的形态。结晶缓缓自转,每一次转动都带动周围凝滞的辉光泛起微不可查的涟漪,散发出一种亘古不变、坚不可摧的磅礴意志。
这里,就是那个散发着温和守护意志的活跃节点!
与林清瑶之前遇到的、如同“水潭”般充满流动活力的节点不同,这个节点更像是一座……沉默而永恒的山岳。它的“活性”并非体现在勃勃的生机与无限的“可能性”上,而是体现在一种极致的稳定、守护与存在本身。
流明之影悬浮在这块暗金结晶之前,林清瑶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浩瀚而温和的意志如同母亲的手臂,轻轻拂过她的存在。这意志对她没有敌意,只有一种深沉的、仿佛审视了万古的平静与一丝确认同源后的接纳。
“后来的同源者……”一个缓慢、厚重、仿佛岩石摩擦般的声音,直接在她意识中响起,不带丝毫情绪波动,却蕴含着令人心安的力量,“你……承载着‘海’的眷顾,亦背负着‘烬’的余火,‘墟’的寂意……还有,‘萌’那孩子的气息……”
它竟然能如此清晰地感知到她体内的一切!这份对同源本质的洞察力,远超之前的任何存在。
“前辈。”林清瑶收敛心神,以意念回应,带着敬意。她能感觉到,这个节点的意志极其古老,甚至可能不亚于“烬”与“墟”全盛时期。“我循着回响而来,冒昧打扰。”
“……无妨……”那厚重的声音缓缓道,“此片‘源初之光’汇聚之地,名唤‘亘古光界’……吾乃此界意志显化,你可称吾……‘磐’。”
“磐”……名副其实。仅仅是感知其存在,就让人联想到支撑天地的基石,万劫不磨的意志。
“磐前辈,”林清瑶没有浪费时间,立刻将“噬痕”的威胁、千瞳星域可能面临的危机、以及自己在回响网络中看到的“空洞”路径,简洁而清晰地传递了过去。
“……‘噬痕’……”“磐”的意志首次出现了明显的波动,那缓慢流淌的凝滞辉光也随之微微一滞,仿佛一座沉寂的火山被注入了躁动的岩浆,“……那些……规则的蝗虫……果然……又……开始……活跃了么……”
“又?”林清瑶捕捉到这个关键词。
“……远古……曾有……记载……”“磐”的意志带着追忆,“……彼时……‘海’之活力……鼎盛……万物竞发……‘意义’……过于……‘稠密’……亦曾……引来……‘噬痕’……清扫……彼时……吾等……称之为……‘法则之癌’……或……‘意义归零者’……”
远古时期就存在过?!林清瑶心中震动。看来“噬痕”并非这个新生宇宙的独有产物,而是某种伴随着宇宙活力周期性爆发而出现的、近乎“天灾”的机制!
“……它们……并非……生灵……无智……亦无恶……只是……宇宙维持……某种……底层平衡的…… 自律程序 ……”“磐”的叙述印证了“烬”之前的猜测,但其视角更加宏观,“……然……其行为……本身……便是……对‘存在’……最大的……否定……”
“前辈,可有应对之法?”林清瑶急切问道,“千瞳星域危在旦夕,那里的文明构建了强大的信息壁垒,我无法直接警告。”
“……强行……突破……信息壁垒……并非……上策……”“磐”的意志恢复了那种缓慢而坚定的节奏,“……‘噬痕’……吞噬‘意义’……其过程……本身……会引发……规则层面的……剧烈‘坍缩’……若能……提前……感知……并……引导……其‘坍缩’……或可……延缓……甚至……偏转……其……吞噬……目标……”
引导“噬痕”吞噬过程引发的规则坍缩?林清瑶立刻明白了“磐”的意思。这并非直接对抗“噬痕”本身(那几乎不可能),而是像给洪水挖掘泄洪渠一样,通过干预其造成的“后果”,来影响其“行为”!
“……吾之‘亘古光界’……本质……便是……极致的‘稳定’……与……‘存在’锚定……”“磐”继续道,“……吾可……分出一缕……‘光界本源’……与你……以此……为引……你在……千瞳星域外围……构建……临时性的‘稳定奇点’……”
“……当‘噬痕’……开始吞噬……其引发的……规则坍缩……会……优先……被……‘稳定奇点’……吸引……如同……漩涡……找到……泄流之口……此举……虽无法……阻止吞噬……但可……大幅削弱……其……对星域核心的……破坏……为……内部文明……争取……反应与撤离……的时间……”
这是一个极其精妙而大胆的计划!不直接对抗天灾,而是利用天灾自身的特性,为其提供一个“宣泄口”,从而保全主要目标!
“多谢前辈!”林清瑶心中振奋。这无疑是目前最可行的方法!
“……无需言谢……”“磐”的意志中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守护……‘海’之遗泽……本是……吾等……存续之……意义……然……此举……亦会……暴露……‘亘古光界’的……坐标……与……‘噬痕’……产生……直接……因果……纠缠……”
林清瑶默然。她明白“磐”的顾虑。一旦出手干预,这个沉寂了不知多少纪元的古老节点,就将暴露在“噬痕”的感知中,未来很可能成为“噬痕”的下一个目标。这是一种牺牲。
“……拿去吧……”“磐”没有犹豫,那块巨大的暗金结晶微微一颤,一缕凝练到极致、散发着沉重稳定意蕴的暗金光丝,缓缓剥离而出,飘向林清瑶。“……速去……‘噬痕’……将至……”
林清瑶郑重地接过这缕“光界本源”,将其融入自身流明之影的核心。顿时,一股难以言喻的稳固感充斥全身,仿佛自身化为了支撑星海的擎天之柱,万法不侵。
她深深看了一眼那巨大的暗金结晶“磐”,不再多言,流明之影化作一道流光,瞬间冲出了“亘古光界”,沿着来时的回响网络路径,以更快的速度朝着千瞳星域的方向折返!
时间,分秒必争!
就在她离开后不久,“亘古光界”那凝滞的辉光微微荡漾了一下。“磐”那厚重的声音在空寂的光界中低声回荡,带着一丝决然与一丝……对未来的忧虑:
“……劫波……再起……此次……不知……又能……守护……几何……”
……
林清瑶将速度提升到极致,流明之影在回响网络的流光隧道中拉出一道长长的尾迹。她一边疾驰,一边开始引导那缕“光界本源”,结合自身的归源权柄,开始在掌心凝聚“稳定奇点”的雏形。
这并非简单的能量压缩,而是将“磐”那极致稳定的规则特性,与她自身对规则脉络的掌控力相结合,创造一个临时的、拥有强大“存在锚定”效应的规则结构。过程极其耗费心神,需要对规则有着入微的掌控。
她能感觉到,回响网络中,那条代表着“噬痕”路径的“空洞”区域,正在以稳定的速度,朝着千瞳星域的方向延伸,已经非常接近星域的外围信息过滤层!
快!再快一点!
终于,她冲出了回响网络,重新回到了常规维度。眼前,正是那片被称为“千瞳星域”的繁华之地!
无数人造星辰、信息枢纽、观测站如同钻石般点缀在漆黑的宇宙绒布上,构成了一张庞大而精密的光网。星域内部,信息流以近乎光速穿梭,文明的活力几乎凝成实质。然而,在这片繁华之下,林清瑶敏锐地感知到,星域外围那层强大的信息过滤屏障,正如同一个巨大的、拒绝一切的蛋壳,将内外彻底隔绝。
而就在这“蛋壳”之外,一片令人心悸的“虚无”,正在悄然降临!
那片宇宙空间,色彩正在无声无息地褪去,星辰的光芒变得苍白,规则的活跃度急剧下降!一个无形的、贪婪的“概念漩涡”——“噬痕”,已经抵达,并开始了它的“格式化”过程!
“就是现在!”
林清瑶眼神一厉,流明之影瞬间出现在那片正被“噬痕”侵蚀的空间边缘!她毫不犹豫地将掌中已然凝聚成型的、散发着沉重暗金光芒的“稳定奇点”,狠狠地向那片正在坍缩的规则区域边缘掷去!
奇点离手,并未引发爆炸,而是如同水滴融入沙地般,悄无声息地没入了规则结构之中!
下一刻——
嗡!!!
一股远比之前更加剧烈、更加集中的规则坍缩效应,以那个“稳定奇点”为中心,猛地爆发开来!
就如同在即将决堤的洪水旁,突然炸开了一个巨大的深坑!原本均匀扩散向千瞳星域内部的“格式化”力量,受到那“稳定奇点”极致“存在锚定”效应的强烈吸引,如同找到了宣泄口,疯狂地朝着奇点所在的位置汇聚、坍缩而去!
肉眼可见的,那片被“噬痕”影响的区域,其“褪色”和“规则简化”的过程猛地一滞,然后绝大部分的侵蚀力量都被强行偏转,涌向了那个暗金色的奇点!奇点如同一个无底洞,疯狂吞噬着“噬痕”引发的规则坍缩,自身的光芒剧烈闪烁,却依旧死死地定在原地,展现着“磐”那亘古不变的稳定意志!
成功了!“泄洪渠”起效了!
千瞳星域内部,那层信息过滤屏障虽然剧烈震荡,发出了刺耳的警报,但终究没有被这削弱后的“格式化”力量直接击穿!星域核心的繁华与活力,得以暂时保全!
林清瑶甚至能隐约感知到,星域内部那些文明意识中传来的、从茫然到震惊,再到紧急启动应急机制的混乱波动!他们终于察觉到了外部的恐怖危机!
然而,她也看到,那个作为“泄洪渠”的“稳定奇点”,在承受了远超负荷的规则坍缩后,表面已然布满了裂痕,暗金光芒急速黯淡,显然支撑不了多久就会彻底崩毁。
而更让她心头沉重的是,那股纯粹的“虚无饥饿感”——“噬痕”本身的意志,似乎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干扰,而第一次……真正地“注视”了过来。
那无形的“概念漩涡”微微调整了方向,不再仅仅专注于吞噬千瞳星域,而是分出了一部分“注意力”,锁定了那个正在崩毁的奇点,以及……奇点后方,林清瑶那散发着浓郁“归源”气息的流明之影!
它“看”到她了!
不仅如此,在更遥远的、连回响网络都难以清晰映照的维度阴影中,另一道冰冷、怨毒、带着苍白色彩的意念,也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再次……悄然浮现。
“噬痕”的威胁暂缓,但更大的危机,已然悄然降临。
林清瑶的流明之影悬浮在崩毁的奇点之后,混沌色的眼眸平静地迎向那无形的“注视”与暗处的恶意。
她知道,自己这一次,是真的捅了马蜂窝。
但,她不后悔。
千瞳星域的数以万亿计的生灵,因此获得了一线生机。
这,便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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