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子帮着小满把锦被堆在她的床上,竟然占据了小半张床,一时间小满都觉得自己的屋子配不上这条锦被了。
枣红色的锦缎被面,上面绣着大朵的牡丹花,雍容华贵。
锦被宣软厚实,手稍用力往下一压,就陷在里面了,都不敢想晚上盖在身上得有多暖和。
“哎哟,这怕不是得用了五斤棉花吧。”小桃说。
她们从才大娘子那把棉胎拿了回来。是用旧棉絮重新弹的,看着倒也厚实,就是硬梆梆,还有点发黑。
“多搁太阳地里晒晒,被子就能篷起来,进了冬月盖在身上也能顶过去。”才大娘子说。
但她说的是正常的屋子,她们住的夹道院,一天也见不着天日,才刚刚不过九月下旬就已经阴冷的不行了。
三个人最近都是挤在一张床上,再把三床夹被全部盖上,才勉强没有感染了风寒。
希望府里发的棉被能厚实一点。
小草来回串连许久,最后也还是在才大娘子这里买的。
“那个刘千儿,就是卖个嘴上功夫,啥事都办不成,气死我了。”小草说。
指望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能办成事,这也是个天真的。
“小满,你有了这锦被不若把这床被子让给我吧。”小草把小满的棉胎抱在怀里。
“你这上嘴唇顶天,下嘴唇挨地啊。”小桃看着小草啧啧连声。
“啥意思?”小草不解其意。
“好大一张脸啊!一张嘴就和人家讨300钱的东西。”
“你。”小草气愤不已,“我又没问你。”
“350钱,不二价。”小满更不惯她。
“呿。”小草嗤了一声,把棉胎扔在她床上说:“你咋还涨价啊。”
“我从才大娘子那把这么重的被子搬回来,不得收点辛苦费啊。”小满说。
“小气。你就送给我不行啊。”小草撅嘴,扭腰,声音不自觉的甜了起来。
“别冲我抛媚眼,不管用。”小满说。
小桃忍不住笑出声来,小草更气了。
“我哪有抛媚眼。”小草不承认。
“对,你那不是抛媚眼,你那是眼睛进灰了。哈哈,丑死了。”小桃说。
“你,你们。你们都是坏人。”小草脸上挂不住,气得甩了门出去了。
小满头疼。
小草不知道和谁学的,见着人,不管男女,不管大小,反正都是捏着嗓子说话,眼睛乱转,胡乱瞟。
她要是她娘,指定一个耳光就扇上去了。小满笃定,狠狠打上三回,准能长记性。
但她不是,不能动手,只能言语上敲打敲打,希望她能听进去,改一改。
“我得买些润肤的脂油了,手有些皴了。”小桃让小满看她那黑红的手背。
这些天她浆洗了许多衣服被面被里,舍不得花钱买热水,都是提到竹林后边的小河边洗的,手不皴那就奇了怪了。
“你浆洗这许多衣裳,挣了多少钱?”小满问。
“50钱吧。”小桃也没细算。
“我也得买了。咱们看看还要再买些什么,不然出门费太贵了,不合算。”小满点头。
“我只要一盒润肤的油脂,也就罢了。哦对了,我想买点彩色线和丝线,学学打络子。秋莺在学打络子,已经有模有样了,她说能教教我,要是学会了,无论是送送人情,还是拿出去卖,也是个出息。”小桃打算着。
小满点头,有这机会指定不能放弃。她本来想学学刺绣,但是现在每天上午干活,下午陪四少爷玩,早就懈怠了。
“我是没时间学这些了,你努努力吧。我想买个盒子装首饰,再买筒脂油,其它的也没甚要买的了。”
九月二十,府里开始发放月钱。小满领到月钱,第一时间就给文嬷嬷送去了。
这次文嬷嬷亲自接待了她。
“小满啊,嬷嬷一直知道你是个好的,今晚正巧得空,你下了值便来我院里,我置办个小席面,你拜一拜我,我就认了你这个女儿。”文嬷嬷淡笑道。
“文嬷嬷,却是不巧,过些时日四少爷要作耍,需要做一些玩具,已是连续做了几日了,还没成,四少爷催得紧,不敢耽搁。这段时日,真的得不了空,对不住您了。”小满说得真诚。
那会没靠山的时候都没认你当干娘,这会儿有了靠山还想当人家娘,想屁吃吧。
文嬷嬷笑了:“四少爷的事,得排在第一宗,你做的对,便等你闲了再置办。”
小满笑着退了出去。
她这会儿已经不缺这三百钱的月钱了,但是还是忍不住叹气,这个财迷精,自己都已经扒上四少爷了,她还抓着她不放。
第二日午时,小满趁着吃饭的空当,跑去了后角门。
和当值的婆子打了招呼,递出去的大钱却是被推了回来。
“唉哟,小满姑娘,哪里用这么客气,不过是出去买个脂油,不过丈许的距离,我老婆眼睛盯着呢,哪里用使钱,快去吧,快去快回。”看门婆子笑得一脸真诚,仿佛上一次收她钱的不是她。
小满连连道谢。
看门婆子看着小满头上戴着的那对金铃笑得越发真诚。
这才几个月的光景,小姑娘就能得主子这么重的赏赐,日后说不得能混上半个主子当当,不能得罪了去。
后门处依旧是那个货郎。
正如鱼得水的招呼着府里的小丫鬟们。
货郎长相俊朗,年龄稍长些的,和他多说两句话,还要脸红一下。
小满瞅着空当,也挤进到了担子旁边,再不买,下午当值要迟到了。
她挑了两筒润肤的脂油,香味又不同了。一个是柑橘味,味道清新。另一个也很好闻,但她不知道是什么味道的。
“这个是琥珀味的。”货郎介绍。
琥珀味,有一种温暖和深沉的感觉。很大气,很厚重,和这个日渐寒冷的季节再相配不过了。
又拿两卷打络子用的线,一卷大红色,一卷石青色。这是小哥推荐的,冬日里用这两种颜色打出来的络子稳重大气。
却是不便宜,30文一卷。
“小哥,有没有能放首饰的盒子,不需太大。”小满找了半天,也没看见盒子。
“有的。在下面。”货郎蹲下去,在担子里面拿了一个盒子出来。
“这个太大了,有没有小些的。”小满问。
这个盒子有她那只用荞麦皮装的枕头大了,她哪有那么多的首饰装啊。
货郎但笑不语,掀开盒上的盖子,里面还有一个盒子。
“还是大。”小满摇头。
货郎继续掀。
俄罗斯套娃娃。
小满笑了,捡了个铅笔盒大小的盒子问:“这个多少钱?”
“35文。”
小满又买了五文钱的糖。
回了厨房,偏厦里四个人终于又凑齐了。
秋莺坐在这破草棚里,竟有点格格不入了。
她穿着草绿色的夹袄,衬得她的脸得粉团似的,白的发光。
下面配梅红色的褶裙,一抬手,腕上有一个银镯子。
头发梳得整齐,刘海剪得齐整,露出大大的眼睛。发髻上面点缀着小绒花和镶着珍珠的头饰,看样子,应该比她的金铃铛还要贵些。这哪里像是被卖进来的粗使丫鬟,大户人家的小姐也就这样了。
难怪要找年龄小的,这才养了两月,就有了这么大的变化,这要是养上个六七年,再读些书,那配再门弟高的姑爷也是配得的。
就是不知道被这样养大的人,还能不能甘于做通房丫头。
小满胡思乱想着,把糖拿出来摆在桌子上。
秋莺再也不是急吼吼就拿着糖吃的小丫头了,她用两根指头轻轻捏起一块糖,小心放进嘴里,再拿出手绢擦擦嘴角。
吃了一块,却是不肯再吃第二块了。虽然她很想吃,但还是忍住了。
“林嬷嬷说,糖吃多了坏牙齿,就算换了乳牙后,牙也要黑的。”秋莺抿了抿嘴说。
小桃轻叹了声。
这几个孩子里就属她年龄最大,她也自觉当自己是姐姐,总是不自觉得要照顾一下妹妹们,但是秋莺这个情况,明显是她无力。
秋莺略红了眼角。她有许多话想说,但是有些不能说,有些不敢说,有些说了也无用。
只能把那些半夜里想了许多要对姐姐们说的话咽下了肚,坐着默默听姐姐们说话。
三丫反倒活泼了起来。
小满早上给她送棉胎的时候,把自己的褥子的棉胎给了她。
她打算把原本要放在被子里棉胎,塞进褥子里。
三丫经常因为舍不得出钱而挨骂挨打,但她觉得能攒上钱,只要打不死就划算。
因为不受待见,她住的房子四处漏风。为了不冻死,咬着牙买了棉胎塞被子,褥子就实在不舍得花钱了,如今看着小满给了自己一床,眼圈红了。
“待我多干点活,攒下些钱,尽早还你。”三丫嗫嚅了半天才说。
“我不着急用钱,你慢慢攒,别急。”小满说。
三丫认真点头:“你放心,我一定会还给你的。”
“你们尝尝这个。”三丫提了一个小巧的青罐过来。
“这是什么?”小桃问。
“这是梨水。二夫人跟前的丫鬟问春亲自来吩咐厨房熬的,吴育才家的献殷勤,熬了大半锅。你们是不知道,问春姐姐当时脸都绿了,熬了这许多,她们哪里喝的完,她就赏了些给我们。我攒下来给你们喝。”
“天天在厨房里支应,竟然连煮多少东西都不知晓?”小桃奇了。
三丫给每个人倒了小半碗梨水。
“她是厨房里的老人了,哪里能不知晓,她故意多用了几个梨子,多添了半瓢水,实则往家拿了三五个梨子,当别人不知道呢,只不过,大家都不大干净,不愿意揭穿她罢了。”三丫说。
10岁的孩子,早已不是孩子了,啥都懂了。
“这些话与我们说说就算了,别人那里可别提。”小满提醒。
“我知道,她们都叫我锯嘴葫芦。”三丫不甚在意地回道。
小满满意了,她端起碗喝梨水,很是清淡,只有很淡的一丝梨的味道,甜味也少。
能来大厨房要汤水的,应该不是特别有脸的大丫鬟,如果不另外使钱,厨房的娘子们是能糊弄就糊弄。
喝完梨水回去当值。
还没等到小星叫她进去,就看见四爷带着一个老者并一个背着药箱的小童,匆匆往院子里去了。
小满一惊,抓着小秀问:“这是咋了?”
小秀翻了个白眼,本来不打算搭理她,但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露出了一个残忍的笑说:“四少爷病了,上吐下泻,还起烧了。说不得是跟着某些肮渣人传染了时疫。真是个扫把星,我呸。”
小满脸色未变,淡定地回了个笑说:“妹妹切不可胡说,这个时节天气变化多端,大人都容易有恙,更别说小孩子了。但也不过是普通的症候,吃点药就好了。咋就是时疫了,如果是这般,那可得和罗嬷嬷好生说道说道,有人咒四少爷呢。”
“你。”小秀涨红了脸,“我可没说四少爷染时疫。”
“哦,是吗?”小满耸了耸肩,斜着嘴角笑了笑,拿起扫把去扫路上的石子和落叶了。
这北方的风也忒多了些,不但多,还劲。石子照样刮得到处跑。
小秀被她的笑刺激到了,一时害怕,一时气愤,最后跺跺脚跑了。
晚上回到住处,小满继续编圈。
她找才大娘子要了些细竹子,弯成比碗口稍大些的圈,再自费买了些五彩的丝线,把竹圈缠成各种颜色。
她对文嬷嬷说给四少爷做玩具,倒也不是骗人的。
“四少爷病了,老太太,大太太和二太太都亲自来瞧了。刚刚回去。”小桃皱着眉头说。
她已经听到风言风语了,说是四少爷被小满给带病了,小满身子贱,冲撞了四少爷。
“那怎么样了,好点了没有?”小满边缠边问。
“还缠什么。白白花费了20多文钱,我看这钱要打水漂了。四少爷病了,四太太指定不会再让你进院陪四少爷玩了,不怪罪你已经是阿弥陀佛了。”小草说。
“你混说什么呢,四少爷发病和小满有什么关系。小满就是陪着四少爷玩了会,四少爷病了要是怪罪身边的人,那嬷嬷丫鬟,哪个也跑不了。”小桃气道:“你到底和谁是一伙的,你要是想巴结小秀,想要攀高枝,那我劝你现在就搬出去,以后长长久久的不来往。”
“我什么时候这么说了!我没说。我不搬,我凭什么搬。”小草一着急,连申辩都不会了,只会来来回回地否认自己没说。
小满也不理会她们,只是认真的缠竹圈。心里则是澎湃的波涛久久不能平静。
娘的,咱就不要求金手指了,你就连一丁点好运气都不肯给我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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