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的夜来得早,我抄近路走青石岭时,天已经墨透了。这条樵夫踩出来的小路嵌在山褶里,两侧的树影张牙舞爪,风卷着落叶滚过脚背,像谁在扯我的裤脚。
背包带勒得肩膀发疼,我正想歇脚,忽听前头有细碎的脚步声。那声音很轻,像光脚踩在积叶上,不远不近地跟着。我心里一紧,这荒山野岭哪来的人?
\"老乡?\"我喊了一声,回声撞在山壁上弹回来,脚步声却停了。
借着手机微弱的光,我看见前头几步远的地方,站着个穿蓝布衫的老太太。她背对着我,手里拄着根磨得发亮的竹杖,花白的头发在风里飘。
\"老人家,这么晚还下山啊?\"我放软了声音问。
她没回头,也没应声,只是慢慢往前挪。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上去——这山路陡,她一个人怕是不安全。
走了约莫一袋烟的功夫,我又搭话:\"您家在山下哪个村啊?\"
这次她终于动了动,却还是背对着我,声音哑得像被水泡过:\"寻我家老头子......他上山采药,没回来......\"
我心里一酸,安慰道:\"您别急,说不定他早到家了。\"
她没再说话,只是走得更快了。月光忽然从云缝里钻出来,照在她身上。我这才发现,她的蓝布衫上,沾着些深褐色的点子,像是干了的血。
更怪的是,她走在前面,地上却没影子。
我头皮\"嗡\"地一下,脚像钉在地上似的。这时她忽然停了,慢慢转过身来。那张脸皱得像核桃,眼睛却亮得吓人,直勾勾地盯着我:\"你看见我家老头子了吗?他穿黑布褂,手里拎着个竹篮......\"
我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往前走了一步,竹杖\"笃\"地戳在地上,那声音在夜里听着格外清楚。
\"他是不是......\"她的脸忽然凑近,我闻到一股土腥气,\"是不是穿着我的鞋?\"
我这才注意到,她的脚脖子以下空荡荡的,竹杖其实是支在地上,帮她稳住身子。
\"啊!\"我惊叫一声,转身就跑。背包撞在石头上也顾不上,只听见身后传来竹杖点地的声音,一下一下,越来越近。
不知跑了多久,直到看见山下的灯火,我才敢回头。身后的山路上空荡荡的,只有风吹过树叶的声音,像谁在叹气。
后来我才从村里老人那里听说,几十年前,确实有对老夫妻上山采药,老太太摔下悬崖没了,老头疯了似的找了三天,也冻死在山里。从那以后,夜里走青石岭的人,常能遇见个找老伴的老太太。
只是他们都说,那老太太,总觉得老头穿着她的鞋,一直没回家。
那夜回到村里,我裹着棉被坐了半宿,耳边总绕着竹杖点地的\"笃笃\"声。天蒙蒙亮时,鸡叫惊醒了我,窗纸上已透进灰白的光,可我摸自己的手,还是冰的。
村东头的王伯见我眼窝青黑,蹲在门槛上抽着旱烟问:\"后生,你昨儿走青石岭了?\"
我点点头,把夜里的事抖了出来。他烟锅在鞋底磕了磕,半晌才说:\"是她没错。那竹杖,还是当年老头给她削的。\"
王伯说,老太太摔下去那天,穿的是双新做的青布鞋。老头找到她时,一只鞋挂在崖边的酸枣树上,另一只没了踪影。后来人们在山腰发现老头,他怀里还揣着那只单鞋,冻得硬邦邦的,像块石头。
\"他总念叨,她没鞋,走不远。\"王伯往灶里添了把柴,\"这几十年,山里人夜路都绕着青石岭走,偏你敢闯。\"
我心里发堵,忽然想起老太太最后那句话。她问老头是不是穿着她的鞋——或许在她的念想里,老头一直拖着那只单鞋,在山里打转,找不到回家的路。
过了几日,我买了双新布鞋,藏在背包里又上了青石岭。还是傍晚,山风卷着松针扫过脚面,比上次更凉些。走到遇见老太太的那段路,我把鞋放在一块平整的石头上,对着空荡的山坳说:\"婆婆,鞋给您带来了。他......他早回家了。\"
风忽然停了,树影也不摇了。我盯着那双鞋,后背的汗慢慢凉透。直到月亮爬上山头,鞋还安安稳稳地搁在那儿,没什么动静。
下山时,我总觉得身后有人跟着,却不是细碎的脚步声,倒像谁在轻轻叹气,一声又一声,飘在风里。
后来我再没走青石岭,却听山下的人说,那阵子夜里常看见两团影子在山路尽头晃,像一对老夫妻手牵着手,慢慢往亮处走。有人胆大凑近了看,只瞧见地上落着双新布鞋,鞋面上沾着点露水,像是被人穿过似的。
王伯听说了这事,眯着眼睛笑:\"总算能一块儿回家了。\"他往山的方向指了指,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有些念想啊,就得有双鞋托着,才能走得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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