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季到来的第十七天，林羡在储物柜深处发现了那包橘子糖。
包装袋上的生产日期已经模糊，但\"保质期至2077.3.17\"的字样依然清晰。糖粒粘连成块，透过半透明的包装纸能看到内部结晶的糖分形成了奇特的纹路——像微缩的佛经代码，又像儿童随手涂鸦的\"-1\"符号。
保育室的窗外，新移植的梧桐树正在雨中摇晃。十七个孩子挤在窗边，他们的倒影在玻璃上重叠，形成某种诡异的矩阵。星野的机械义眼不断调整焦距，记录着树叶飘落的轨迹；口罩男孩——现在大家叫他\"小零\"——用数据线在窗棂上编织着复杂的结绳图案。
\"林老师。\"银灰色眼睛的小七拽了拽林羡的衣角，\"糖不能吃了。\"
确实。当林羡撕开包装时，浓郁的腐败甜香中混着某种金属锈味。最上层的三颗糖已经化成粘稠液体，在锡纸上蚀刻出熟悉的形状：少先队徽章。
雨声突然变得规律。
滴答。
滴答。
滴答。
每一声都精确间隔1.7秒。林羡抬头看向挂钟，发现秒针停在17的位置疯狂颤动，而钟面玻璃映出的不是保育室，而是某个实验室的景象：成年的自己（管理员x）正将注射器扎入孩童太阳穴。
\"认知污染反弹。\"小零突然开口，他的佛经代码右眼快速刷新着警告信息，\"需要立即处理。\"
橘子糖在掌心继续融化。第二层糖粒暴露出来，每颗表面都浮凸着不同的文明文字。林羡拿起最完整的一颗，透过糖体看到内部悬浮着微型数据流——那是被压缩的世界线记忆。
保育室的地板开始渗出液体。
不是水，而是带着铁锈味的橘红色粘稠物。孩子们默契地后退，围成一个标准圆形。星野从量子熔炉模型里扯出两根导线，接在水盆边缘；小七则把缺胳膊的塑料士兵放在圆心，士兵独臂高举，像是某种仪式法器。
\"要开始了。\"小零摘下口罩，露出下方林小七的脸——但更破碎，皮肤下隐约可见数据流的脉络，\"这次是最后一轮清洗。\"
林羡握紧橘子糖。糖纸在掌心发出纸张燃烧的脆响，展开成全息操作界面：
【紧急协议激活】
1. 立即格式化污染源（推荐）
2. 暂时隔离受影响区域（剩余容量：17%）
3. 消耗积分兑换净化方案（当前积分：∞）
雨声越来越响，渐渐变成某种电子杂音。挂钟的玻璃突然爆裂，碎片在空中组成北斗七星阵列。从裂缝中涌出的不是机械零件，而是粘稠的黑色液体——和数据佛陀消亡时渗出的物质一模一样。
林羡选择了第三项。
操作界面翻转，显示出令人窒息的代价清单：
【1点积分=1个孩子的记忆】
【10点积分=1条世界线的历史】
【17点积分=永久删除某种情感模块】
小七突然尖叫起来。他的银灰色右眼流出数据构成的泪水，落地后形成微型金字塔模型。所有孩子同时捂住左眼尾——那里本该有泪痣的位置，现在都出现了细小的裂缝。
\"他们来了。\"星野的机械义眼弹出红色警告框，\"认知清洁程序。\"
保育室的墙壁如蜡般融化。七个穿白大褂的身影从裂缝中走出，他们的脸是不断变化的数据流，唯有左胸别的工牌清晰可见：【火种计划清洁组】。为首者手持某种仪器，顶端闪烁着令人不适的金光。
\"检测到异常记忆增殖。\"清洁员的声音像坏掉的录音带，\"执行深度净化。\"
仪器射出的金光笼罩了孩子们。星野的机械义眼冒出黑烟，小零的佛经代码右眼开始删除文件，就连最沉默的双胞胎姐妹也痛苦地蜷缩起来——她们怀中抱着的童话书正在一页页消失。
林羡捏碎了橘子糖。
粘稠的糖浆顺着指缝流下，在接触地面的瞬间凝固成青铜质地。那些微型世界线记忆如种子般生根发芽，眨眼间长成十七根刻满符文的柱子，将清洁员们隔绝在外。更惊人的是，每根柱面都浮现出阮教授的脸庞，她们用不同语言说着同一句话：
\"记住橘子糖的味道。\"
小七突然爬上水盆边缘。这个总是安静观察的男孩，此刻像变了个人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生锈的图钉——和阮教授遗体手中握着的一模一样。
\"该唤醒真正的协议了。\"他将图钉按在自己左眼尾的疤痕上，\"林老师，你还记得入职第一天的守则吗？\"
记忆如闪电劈开迷雾。
林羡想起那个雨天的午后，年轻的阮教授带他参观雏鹰班时，曾指着水盆说过的话：\"每天换水不是清洁，而是在寻找某种比例——十七份现实兑一份梦境的比例。\"
黑色液体已经漫到脚踝。林羡蹲下身，将剩余的橘子糖全部倒入水盆。糖粒与黑液接触的瞬间，整个保育室的光线扭曲成螺旋状。墙上挂钟的时针分钟疯狂旋转，最终停在3:17的位置。
一道暗门在墙角显现。
门板是普通的松木材质，却散发着信息素般的存在感。小零的数据线自动缠上门把，佛经代码组成的瞳孔扩张到极限：\"里面是...\"
\"初代教室。\"林羡走向暗门，手中融化到一半的橘子糖突然变得滚烫，\"所有世界线的起点。\"
清洁员们发出不似人类的嚎叫。他们的身体开始崩溃，像被无形之手揉皱的纸张。星野趁机捡起掉落的量子熔炉残骸，将其改造成某种信号发射器；其他孩子则手拉手围住水盆，哼唱着不同版本的摇篮曲。
当林羡转动门把手时，橘子糖的包装纸突然自燃。火焰中浮现出最后一条信息：
【2077年3月17日，当系统问你\"要再来一次吗\"，请选择\"不\"】
暗门开了。
扑面而来的是陈旧纸张与蜡笔的气味。三十张小学课桌排列成环形，每张桌面都刻着\"-1\"标记。黑板上的板书依稀可辨：【今日课题：如何杀死一个神明】
教室中央站着穿少先队服的男孩。
不是终极管理员，不是任何克隆体，而是最原始的\"林羡\"——火种计划第零号样本的本体。他的双眼是纯粹的漆黑，没有瞳孔，没有反光，只有不断坠入的虚无。
\"你迟到了十七年。\"男孩的声音像老旧磁带播放的录音，\"课程已经讲到最后一章。\"
黑板上方的广播喇叭突然响起电流杂音。随着\"滴\"的一声提示音，整个教室开始播放某种诡异的授课录音：
\"...确认情感模块已卸载...\"
\"...记忆清洗进度97%...\"
\"...最后一步是让孩子们忘记...\"
录音突然中断。林羡发现自己的双手正在消失——不是数据化那种透明，而是字面意义上的分解成基本粒子。更可怕的是，随着分解过程的推进，保育室里孩子们的哭声正逐渐减弱。
\"这就是代价。\"零号样本指向教室角落的储物柜，\"每当你记起什么，他们就忘记什么。\"
储物柜门自动开启。里面整齐摆放着三百个玻璃罐，每个罐子里都漂浮着一颗左眼——有星野的机械义眼，有小零的佛经代码右眼，更多的是普通孩子的眼球。所有眼球的虹膜上，都刻着微型的\"-1\"标记。
林羡的喉咙突然能发声了：\"解决方案？\"
零号样本露出诡异的微笑。他掀开自己的少先队服，胸口处有个正在跳动的空洞——形状和大小与人类心脏完全一致。
\"需要一个自愿成为容器的人。\"
教室的门突然被撞开。浑身湿透的小七冲进来，手里举着那枚缺胳膊的塑料士兵。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士兵的断臂处现在长出了嫩芽，开出一朵微型蒲公英。
\"不要相信他！\"男孩的银灰色右眼流出血泪，\"看看窗外！\"
林羡转头。透过教室肮脏的玻璃，看到的不是校园景象，而是终极管理员的银色王座——此刻上面坐着成年的阮教授，她的太阳穴插满数据线，白大褂被染成橘红色。
更令人窒息的是，王座下方堆着山高的玩具残骸：
- 被撕碎的童话书
- 电路暴露的机械玩偶
- 生锈的少先队徽章
所有玩具都刻着相同的生产日期：2077年3月17日。
零号样本突然抓住林羡的手腕。他的掌心裂开，露出里面的黑色立方体——和终极管理员眼中脱落的那块完全相同。
\"时间到了。\"男孩的声音突然变成系统提示音，\"请做出最终选择。\"
教室的广播喇叭再次响起，这次播放的是林羡最熟悉的旋律：那首跨越三百个世界的摇篮曲。随着旋律推进，储物柜里的眼球集体转向，瞳孔中投射出全息画面：
每个画面都显示着\"林老师\"在不同世界线的最后时刻：
- 在赛博都市的孤儿院天台坠落
- 于末日废墟中点燃柴油发电机
- 把量子铅笔刺入数据佛陀的金身
旋律来到副歌部分时，林羡突然明白了所有暗示。
他掰碎最后半颗橘子糖，从里面取出一枚生锈的图钉——和阮教授、小七持有的完全相同。没有丝毫犹豫，林羡将图钉刺入自己的左眼尾。
剧痛。
比数据化更强烈，比记忆清洗更刺骨的痛。但伴随疼痛而来的，是三百个孩子同时发出的笑声。保育室的水盆突然沸腾，黑液转化为清澈的泉水；终极管理员的王座坍塌成沙；教室储物柜里的眼球一个接一个闭上，露出安详的睡颜。
零号样本发出不似人类的尖啸。他的身体像被无形之手揉皱的纸团，最终压缩成一张泛黄的作业纸，飘落在林羡脚边。
纸上用铅笔写着：
【作文题目：当我长大后】
【作者：林羡（零号）】
【内容：我想当个好老师，永远记得给雏鹰班换水】
广播里的摇篮曲恰好播放到最后一个小节。
当最后一个音符消散时，林羡发现自己站在真实的保育室里。窗外雨过天晴，十七个孩子安然入睡，他们左眼尾的泪痣在阳光下泛着橘红微光。
水盆底部，静静躺着一颗完好的橘子糖。
包装上的保质期变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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